突然的聲音傳入耳膜,甚至因為激動而變得有些尖銳刺耳。
以至于月彌在她眼前也顯現出重影,短暫的眩暈不期而至,緊接着她胸腔内的一顆心咚咚咚地劇烈跳動,不安與惶恐瞬間蔓延。
她僵硬地低聲重複,“......誰?”
爹爹?
怎麼會呢?他前兩天還好好的。
傳來的消息不是說他是受了些蹉跎,實則并無大礙嗎?
桑虞喉間發澀,整個人突然變得安靜下來,唇瓣緊咬,轉瞬,仿佛連出聲詢問的勇氣都消失殆盡。
那道刺耳的聲響仿佛更大了,無限拉長——
與爹爹的過往一幕幕浮現,從幼時到成長至今,雖然早知他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可真的看到這種結果,桑虞心裡隻覺得荒謬不已。
前一個月還笑着同她打趣的人,如今……
怎麼就見不到了呢?
怎麼可能呢?
月彌趕忙上前兩步扶住她,“小姐......”
有了借力點,桑虞才仿佛清醒一些,虛晃的視線緩緩凝固,下意識扭頭朝月彌看去。
顧不得眼眶内機械性湧出的淚水,她隻是固執地握着對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深深呼氣。
強撐着壓下嗚咽,語調還有些不穩,沉默了好一會兒,再開口時,仍是發顫,“這件事,府裡暫時還有别人知曉嗎?”
月彌搖頭,瞧見桑虞這般,眼底滿是心疼,“沒有,奴婢得到消息就趕忙來找您了。”
桑虞聞言,神色才輕松些許。
此事雖然也瞞不了太久,但這種時候,能多一刻,她喘息的機會就多一分。
越是如今,越是不能慌亂。
“......誰傳來的消息?”她的手無意識地絞着帕子,折出一道深深的印,“說父親......他在牢獄中身亡。”
這麼快速準确地告知她天牢今晚的情況,可見對方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
思及今日早些時候與魏延璋的談話,她心裡的預感忽地更強烈了些,不等月彌開口,試探反問道:“魏侯爺?”
月彌:“是,侯爺派他身邊的侍衛告知奴婢的。”
答案如桑虞所預料的那般,但不知怎的,她心裡竟油然而生一絲怪異。
魏延璋是胡太保手下第一人,哪怕如他先前所言,他是有苦衷的,可結果依然是她們桑家被卷入了這場無妄之災。
這是不争的事實。
而現在,他竟然這麼好心?
或者倒不如說......
兩人的相處間,他都過于好心了。
腦中思緒百轉千回,但眼下,桑虞是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糾結這一點的。
窗外夜風吹拂,透過窗棂的縫隙,絲絲縷縷纏繞在燈燭上,今夜想必是無法安睡了,桑虞想着,上前幾步,又把屋内的燭火重新點燃。
月彌打了水為她淨面,動作輕柔,“小姐......别難過,興許是謠傳也說不準的。”
她雖比桑虞還要小上一歲,可從小被賣到桑府當家生奴,早已認清人情冷暖。
故而乍然得到消息,心裡其實也是早就有了決斷的。
這樣的消息......哪裡能存在誤傳呢?
也就是聊勝于無地安慰上幾句罷了。
桑虞輕拍了拍月彌的手,嘴角扯出個四不像的笑,“我沒事。”停頓半晌,卻又是什麼也不肯再說了。
屋内驟然安靜下來。
夜風拍擊窗棂,發出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響,于寂靜中格外明顯。
沉默了好半晌,她方才停滞的聲音才繼續,“叫我們的人都集中……”
“我父親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桑虞勻了勻呼吸,神色稍緩,“去查。”
有錢能使鬼推磨。
哪怕是把家産散盡,她也需得得到真相。
她父親絕不是這麼悄無聲息就死去的人……!
她還在府中......
父親是絕不會就這麼抛下她的。
桑虞的神色仿佛清明幾分,連帶着發顫的嗓音也鎮定些許,“對……一定是、一定是有什麼咱們不知道的秘情。”
她的聲調又揚了起來。
漂浮水面許久,俨然是觸碰到了某處支撐,哪怕心知肚明,底部随時可能被水流沖走。
主仆兩人正思索着,門外忽地傳來竹風帶着點兒慌亂的聲音,“小姐,魏候在府外求見。”
桑虞一怔,顧不得思考更多,便趕忙吩咐先把人先安頓妥當。
待她匆匆收拾好趕至側廳時,魏延璋恰好也才到不久。
他大約是剛從外頭趕來,滿身潮熱未散,可偏偏他整個人的臉色是極冷的,不同于以往的肆意,甚至多了幾絲桑虞從未見過的嚴肅氣息。
而被這樣注視着,她自然而然就僞裝了一二,“魏侯爺這個時間點前來,所為何事?”
她父親才過世,對方這個時候來……
桑虞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已過子時,唯有幾聲犬吠,整條街道都安靜了下來,片刻,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懷疑之色。
魏延璋卻是徑直問道:“我給你的信,可有看完?”
男人語調沉冷,無端令她有股風雨欲來的錯覺。
“看了。”是真的有正事,桑虞也暫時收了别的心思,正色道:“多謝侯爺。”
這信明裡暗裡都是說程岐的不是,她如今心裡有些抵觸這個話題,故而沒有第一時間搭話。
誰知下一瞬,對方竟猝然扔出個炸彈一般的消息,“我知曉你與他有舊,恐怕不會真的相信我這個外人......不過,你家遭遇此等禍事,也是有他程岐的一份原因的。”
桑虞神色微頓,“什麼意思?”
理智上,她是認為程岐不會對她不利的。
他這個人打小便是清正善良的個性,大概是做不出這種事情的。
可魏延璋的話依舊入耳,“他出身不低,又一顆心為皇帝辦事,自然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釘。”
“若是他孑然一身便也罷了,可......”魏延璋朝她的方向望了過來,微弱燈火下,桑虞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隻感覺他吐出的話語,一下又一下敲在了她心頭,“他行事貿然,自然也會牽連旁人。”
桑虞緊緊盯着他,尾音轉冷,“所以,我是這個被連累的旁人?”
眼底一絲笑意也無,“與其讨論這個,我也有一句話想問問魏侯爺。”
“你為何對他的惡意如此之大?”
兩人都沒點明,可猝然對上這雙幽幽轉冷的眸子,魏延璋卻無端覺得自己内心那些隐秘的、有些不可見人的想法暴露了幾分。
他避而不答,反倒驟然問起另一件事,“你父親離世,這事瞞不了太久。”
未出閣的女子,沒有親兄弟坐鎮,又有巨額财産在身後。
“屆時你族裡......怕是會有人落井下石。”魏延璋的語氣多出幾絲真情實意,“如果有個靠得住的夫婿,或許能少些事。”
桑虞的語氣仍舊無波,“多謝提醒,但我如今還沒有成婚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