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像是他的風格,帶着些遮掩的、小心翼翼的真心,隐藏在層層包裹下,不經意地洩露出幾分。
他大概是望了過來,桑虞隻覺得被一陣熾熱的目光注視着。
她不敢擡眼。
狹小空間内,氣氛再度沉寂。
程岐也沒有再說話,默契地沉默着。
直到......不遠處的簾子後面,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咔撻”聲。
這股動靜來的突兀,一下子将桑虞亂飛的思緒拽回。
她的心頭一陣猛跳,連帶着手指也開始無意識地摩梭着衣角,甚至于無暇去仔細思考程岐大半夜專程找上門,同她說這些到底是要幹什麼。
心裡好一通腹诽後,才有些戰戰兢兢地擡眼去看——
程岐神色難辨,眉宇間冷凝一片。
這樣的姿态,幾乎讓她覺得方才那幾句話是她自個兒幻聽了。
他輕瞥了眼簾子的方向,語氣不疾不徐,“這個時辰......”甚至還帶上了幾絲善解人意的笑意,“還有下人在收拾啊。”
下人?
桑虞不敢多言,隻得幹笑兩聲,“什麼?”接着迅速轉移話題,“興許是那邊窗子沒關嚴。”
程岐盯了片刻,聞言,笑得愈發燦爛,忽地起身,眼瞧着是要親自去查看一番。
桑虞吓得一個激靈,三兩步走至他身旁,作勢要去拉他的衣袖,“你還沒說明白......你剛剛那話!”
她有幾分欲蓋彌彰,“那話、那話是什麼意思?”
這樣阻攔的手段太過于拙劣,桑虞臉上莫名有些燥,一時頗有些沒話找話的意味,“程岐,沒有人說這種話隻說一半的。”
她手下使了力,死死拽着對方的衣角,“你認真的......?”
不怪她會這麼想,實在是對方表露心意的語氣太過稀疏平常,就像是讨論今日天氣不錯或是午膳用些什麼等雜七雜八的事情一般,帶着幾絲淡淡的理所應當。
讓她嫁給他,是這麼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桑虞一下子恍惚起來,甚至于有那麼一兩瞬暫時忽略了不遠處的定時炸彈。
程岐眼皮微顫,目光不動聲色從桑虞的嘴唇處挪開,深吸了口氣,不答反道:“坐下說。”
“不要做這些拉拉扯扯的事情。”他垂下眼不看她。
不讓他瞧?那這屋裡便是還有旁人了?
夜半,外面一片寂靜冷清。
從裡面朝外看,隻能看見枝幹上繁茂的樹葉被風吹拂,左右搖擺的場景。
程岐收回視線,瞥見桑虞刻意掩飾着的緊張,神情愈發難辨。
夜半子時,合該是休息的時辰了,除了他這種存着别樣心思且與桑虞有舊的人,還有誰會登門拜訪呢?
若是女子,直接同他知會一聲便是了。
可事實則不然。
程岐心中的某個答案愈發清晰,連帶着那些壓抑着的陰暗心思也一道上湧,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桑虞房裡有其他人。
還是個見不得人的野男人。
桑虞不知他心中想法,隻覺得暫時逃過一劫,心下喟歎,“那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她試圖轉移話題,“莫不是看我可憐?”
室内點了安神香,絲絲袅袅的煙霧翻騰,接着消散于空氣。
程岐嗅了嗅,半晌,猛地哂笑一聲,“你就算是想阻攔,也不必用這麼拙劣的手段。”
“阿虞。”燈火瑩瑩,眼前的男人似乎是變了個樣,方才還溫和有禮,這會兒則又是陰晴不定了,“咱們到底是誰可憐?”
像是耐心告罄,也像是自欺欺人後無法過自己那關,“幾年前你不告而别,是有苦衷。”
“幾年後你回來求助,也是有苦衷。”
“那現在呢?”他的眼神銳利,幽暗眸子裡全是探究,“現在是什麼?”
他拼命想讓自己忽視掉這些,哪怕桑虞還是如從前那般拿他尋開心,哪怕他依舊是權衡過後的備選,隻是一次又一次作弄他的真心,怎樣都好,隻要這是他們兩人之間。
可現在,插進來了第三個人。
夜半,如此暧昧的時間,孤男寡女。
程岐很想保持溫和冷靜,奈何思緒就跟長了腿一般,徑直跑出很遠,遠到有那麼一刹那,他甚至想抛開那些顧慮,直接把簾子掀開看看。
但桑虞不想讓他看。
他若是這麼做,她會難堪的。
他不能這麼做。
程岐徐徐吐出一口濁氣,強撐着理智,“回答我。”
他甚少這麼咄咄逼人,在桑虞的印象中,幾乎是不曾有過的事情,但就像情緒寡淡的人破天荒發了怒,當下,她也是不敢觸這個黴頭的。
“我......”她嘴唇嗡動,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想。”
誰料她這話竟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
程岐忽地欺身向前,桑虞聞着他身上與她類似的淡淡的栀子花香,有些恍惚,下一刻,又被男人近在咫尺的俊臉占據視線。
“不知道我會這麼想......”
他的語氣嘲諷,隐約帶了幾絲哭訴的意味。
又像是控訴這些年遭受的不公平,有些哽咽,抿直唇線,“我怎麼想的,重要嗎?”
程岐現在明明是在對她表達不滿,可他高出她大半個頭,眼角微紅,又這麼抵着她,以她完全不能掙脫的力道。
在旁人看來,則更像是兩人在貼面調情。
桑虞本想要掙脫,離開些距離,可程岐的環抱松松的,沒什麼侵略性,更像是點到為止。
一如他對待她的态度——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任何時候他都從未讓她為難。
反而是她憑借着過去那點兒心知肚明的偏愛,一味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