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豎趕不上早班,甯泉需要和李總工請假,正思考着如何措辭,表達她突然爬山來不及回去這件事,李總工的電話就打過來:“我這邊兩個會撞時間了。上午十點,你替我去市裡開個會,大概需要一天,不必來項目組了。”
甯泉不由暗自慶幸。
她可以在山上的咖啡館再休息半個小時,等纜車運行,坐纜車下山,節省兩個小時下山時間,用于返程。
山頂視野極好,滿是泥土芬芳,雖不似春日一派生機勃勃,但偷得浮生半日閑的甯泉難得吸收野外負離子,也分外珍惜。
“姑娘面相清奇,富貴之相啊!”山頂的一位身着藍布衫的師傅,上前與孤坐在休閑椅喝咖啡的甯泉搭讪,自顧自的笑起來:“在山頂的時候,我就瞧着你了。你猶豫的可不止是下山還是不下山。”
“我剛才也看見您了,當時還會猶豫要不要來一卦。”甯泉呷了一口熱咖啡,露出善意的笑容:“隻是突然想起來《西遊記》裡一句話,‘大聖此去若一去不回怎麼辦?’孫悟空就回複說:‘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哦?短短時間便有了決斷?” 師傅褪了褪衣袖,拿出一副雷擊棗木的九連環,像手串,遞到甯泉眼皮子底下:“那我不妨贈你一物可好?”
“唔。”甯泉不忍拂這位老師傅的面子,但多年沒有帶現金的習慣,“我還是不要了……”
“沒關系,我這裡有付款碼。”說着,先生掏出自己的智能手機。“您看着給。”
甯泉:“……”
五千塊錢買的“吉祥物”挂在背包上,額外獲贈的小鈴铛别在腰間,甯泉悠閑下山。
“要是再遇見什麼難以抉擇的事,可以随時來找我,我就住在山上。”甯泉已經坐上纜車,老師傅還朝甯泉招手。
讓人難以分辨他是真的想幫甯泉還是惦記上她這個大冤種。
第三咖啡空罐捏出清脆的咔嗒聲時,車載導航正好報出"距離定位還有500米"。
地平線浮現出會議所在酒店流線型的穹頂。
她摸出手機給南東發語音,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擦過儀表盤:"PPT在雲盤第三個文件夾,提問環節别讓萬豐的人搶話筒......"
甯泉太困了,她知道自己的熬夜水平,但是低估了年齡帶給她的消耗。
電梯鏡面映出夜露濕掉的領口,後頸還粘着半片香山紅葉。
三樓簽到處此起彼伏的"張總王總",像隔了層毛玻璃傳來,甯泉盯着滾動屏上"新能源輕量化材料應用"的會議主題,喉嚨突然泛起酸澀的咖啡味。
"房卡給您,1608朝南。"前台姑娘掃過她發梢間未化的霜粒。
中央空調出風口發出的聲音像安眠曲,最後一絲意識陷進羽絨被前,她恍惚聽見樓闆下傳來掌聲的潮湧。
手機從虛握的掌心滑落前還亮着南東剛發的消息:【放心吧,泉姐,我開了錄音筆。戴安全帽的柴犬.jpg】
翻湧的夢裡,自己正站在報告廳鎂光燈下。手裡握着的卻是登山杖,投影幕布上的PPT是某人完美的背肌,卻看不見他的容貌。
甯泉被黃銅鈴铛聲驚醒時,空調液晶屏顯示17:20。
門把的轉動聲碾碎了她殘存的睡意。
那串老師傅給的六字箴言鈴铛晃出細碎的雪光。
來者不善,也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甯泉裹緊睡袍滾到玄關死角。
陌生男人的氣息混着煙味漫過來。皮鞋碾過她掉在床尾的化妝鏡發出脆響。
甯泉赤腳踩上走廊地毯。
她想起三樓參會的那些頂尖工程師,當機立斷,順着安全通道沖向十樓的空中泳池——總比被那些專家看到她這個油泥雕刻師穿着睡袍在消防通道狂奔要好。
對方已經在呼叫:“目标跑了,都上來找。”甯泉的心沉到谷底。
泳池氯水味撲面而來,入水時腰間的睡袍系帶綻成海月水母,她數着池底馬賽克格子下沉。
頭頂晃動的光斑裡傳來雜沓腳步聲,她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的跳動與岸上雜音共振,那些"分頭找"的低吼随着水波扭曲成變速箱異響般的嗡鳴。
意識開始溶解成泡沫時,她看見半截男士的手伸進水中。
直到認出風嘉玥常戴的那塊勞力士,她才輕輕的吐了口氣,在水中冒出連串的泡泡。任由那雙手将她拉出水面。
"甯泉!"風嘉玥摸到她頸動脈的指尖正在發抖。
人工呼吸時嘗到她唇間殘留的榛果拿鐵味道,讓他記起了早些時候,她在山頂和他聊天時的生機勃勃……
掌根按壓胸骨的力度失控地加重,直到她嗆出第一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