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時難别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何山月坐在輪椅上,手持一根細細的柳條,指着黑闆上的詩句,那是一塊小黑闆,挂在大的綠色黑闆上,字體如起飛的仙鶴,頗有一番風骨。
他戴着黑框眼鏡,濃密的眉毛斜飛入鬓,微微點頭,他看着底下的學生一句一句地背下去,搖頭晃腦的樣子像極了古代書院背書的老先生。
何山月無意讓學生們改變這種習慣,或許這樣的背書方式更能體會詩中的韻味。
春寒料峭,窗外的陽光沒有溫度,還帶着冬季的蕭寒。
教室裡的學生穿着舊衣裳,條件好的孩子衣着當下最時髦的新棉襖,那是他外出務工的父母回家給他買的新衣,他已經穿了好幾個日頭了。
同班的男生女生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那孩子享受着他們的豔羨的目光。
何山月注意到他的動作,輕輕咳嗽兩聲,朗聲道,“阿牛,你起來背一下這首詩。”
那叫阿牛的孩子還在四處炫耀自己的衣裳,不料被老師點名,手指局促地摸了摸衣袖,忐忑不安地站起來,結結巴巴道。
“老師,我……我不會……”
何山月歎了口氣,用手轉動着輪椅,從講台旁的斜坡上慢慢滑下去。
這間教室本來是沒有這個斜坡的,是學校為了何山月專門修砌的。
他吃力地移到阿牛身邊,坐在輪椅上的何山月比他矮上一截,隻能昂首看他,“為什麼不專心?”
阿牛臉紅到耳尖,低着頭不敢看他。
旁邊紮着羊角辮的小姑娘咋咋唬唬地說,“何老師,阿牛說他就要去城裡讀書了。”
何山月動作一滞。
“就是啊,我娘說,阿牛爹娘在城裡發了大财,馬上就要搬走再也不回來了,阿牛就是看不上我們了。”旁邊一個短頭發女生睨着阿牛。
何山月看着阿牛,他的頭低得更低了。
這已經是第七個了。
沨梨小學的學生本就不多,又一個一個被送到城裡,剩下的學生還都是留守兒童,眼巴巴地看着他們接連地離自己而去,而自己的父母一年半載才回來一次。
何山月抿了抿嘴,輕輕拍着他的手臂,溫聲道,“坐下吧。”
阿牛如獲大赦,噌的一下坐下,拿書擋着臉。
周圍的同學見阿牛出了醜,捂着嘴笑了起來。
何山月環視一圈,這群孩子中,最大的十五歲,最小的隻有七歲。
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年紀,最大的快樂就是放學後門口一毛兩毛的零食,他們住在沨梨村,這個大山裡落後的村莊。
他們有些孩子跋山涉水早上五點起床才能趕到教室,他們穿着城裡捐助的舊衣服,坐在教室裡昏暗的燈光下讀書,晚上一邊幫着老人編竹籃一邊在煤油燈跳躍的光線下看書。
明明是最無憂無慮的年紀,卻曬得黢黑,在麥穗和稻田的春去秋來裡奔跑,在理想與現實裡饑寒交迫。
何山月也不是大富大貴之人,這些年留了點老婆本,看來現在也是用不成了。
他扶着輪椅艱難地移動,懂事的學生主動上前推他的輪椅,“何老師,當心台階。”
何山月擡頭,笑着說了句,“謝謝你,茉莉。”
茉莉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誇贊,嘴角止不住地上揚,“應該的。”
她今年十五歲,是這裡最大的學生。
何山月和以前的老師都不一樣。
校長說他會一直在這裡教書,會教到他們小學畢業。
他比以前的老師溫和,他買了很都書放在教室的書櫃裡。
他告訴他們,這是圖書角,每個人都可以借來看,看完可以拿一張紙寫下自己的想法,不留名字,夾在書裡,這樣下個看到書的人也可以看到上個人留下的想法。
茉莉第一次看的課外書叫《小王子》,她看到何老師留下的批注,用鉛筆留下的字體不像黑闆上那麼蒼勁有力,是輕柔娟秀的,就像他看學生的眼神。
她翻開書頁,看到何山月畫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