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媽媽做的蘆荟汁。”他擰開了蓋子,汁水不慎滴落到他的手套上,許知禮下意識在身上擦了擦,憨笑起來,“嘿嘿,我覺得還挺好喝的。”
李星默不吭聲,伸手接過他手裡的食物。
他穿的舊襖子是許知禮的,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廢棄教堂。
傳言五年前有一位聖修女在這裡死去,詛咒了安定區所有的人,教堂一旦到了夜裡便會變得死氣沉沉,陰森恐怖,無數枉死的鬼魂會飄蕩在這裡,以教堂為中心,纏上每一個經過的路人。
大抵是這個傳言的威力深遠,到了夜晚還真沒有人出現在這附近。
李星默是主動找到這裡的,他最讨厭人多的環境了。
許知禮顯然不如他這麼從容,多次勸說無果,隻能任由他去了。
“過些天我就不能來了。”看着李星默優雅進食的動作,許知禮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李星默咀嚼的動作一滞,擡眼看向他,向來淡漠的藍色眸子浮現出一絲别樣的神情。
許知禮似是羞赧,又像是心虛,他無法面對這樣的一雙眼睛,總覺着自己抛棄了他,手腳不安地比劃起來,解釋道,“不是,我轉學了,新學校離這邊比較遠。”
李星默盯着他的臉,喉結滑動一瞬,幹澀的東西有些難以下咽,他放下手中的飯團,拿起蘆荟汁一飲而盡。
粘稠清涼的液體帶着絲絲甜味,緩緩流淌過他的食道。
可李星默還是有些堵,他分不清這樣的心情是從何而來。
隻是眉頭緊鎖,長而密的睫毛不斷上下撲騰着。
他來到安定區一年了,這位主動向他靠近的朋友,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兩人心照不宣地維持着簡單的現狀,也沒有什麼突發狀況打破這個平衡。
李星默眨眨眼,腳底下幾隻斑點小狗圍着他的腿不停地晃悠。
它們都長這麼大了。
許知禮時刻注意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會盡量找時間來的,你别難過……”
李星默掀起眼皮看他,笑了一聲,随意道,“無所謂。”
眼前美味的飯團突然失去了吸引力,他重重砸在布滿灰塵的桌上,濃郁的蟹黃受到擠壓瞬間溢出來。
本是無心之舉,李星默自己都被自己的動作驚了驚,餘光注意到許知禮呆若木雞的臉,心裡隐隐覺得解氣。
他桀骜不馴地轉身,背對着他,冷淡道,“本來就覺得你煩。正好省事。”
許知禮木讷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措辭。
再熱情開朗的人,也經不住這麼熱臉帖冷屁股。許知禮無聲地歎了口氣,垂下了頭。
李星默似乎情感缺失,一直都是他自言自語,也隻有給他送吃的時候李星默才會搭理他。
他有些失望,還有些難過。
抓着書包帶的手指緊了緊,經過一番思想鬥争,許知禮還是從包裡拿出一卷錢币。
有始有終,做好事做到底。
他伸出一隻手點了點李星默的手臂。
李星默抿抿嘴,氣鼓鼓的表情被冷酷替代,他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也不看他,高傲地仰起頭。
忽地,他垂下的手被他抓起,他感受到手心被放了什麼東西,低頭看去。
那一卷沉甸甸的東西赫然是錢。
他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縮了一瞬,那卷錢像是一個燙手山芋,燙得他渾身不自在,本能地想丢掉。
而許知禮強硬地握緊他的手,目光堅定地看着他。
“拿着。”
他純黑的眼瞳是真摯的誠懇,不帶任何利益沾染的純粹,是李星默見過的最不求回報的眼神。
可這樣的人還是要抛棄他,李星默一陣郁悶氣結,執拗起來拒絕他的施舍,眼神如利劍刺向他。
所有人都厭惡我,都恨不得我死在哪個陰暗的角落,果然如此,連你,也要抛棄我嗎?
“你不用可憐我。”李星默冰冷拒絕,語氣疏離,“我和你們這些人不一樣,不會一直爛在這裡。”
許知禮微怔,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他歎了一聲,搖搖頭走了。
往後的三個月,李星默一直沒能等到他。他的态度強硬隻不過是他自尊的遮羞布,誰知許知禮當真沒再來看過他。
隻有一群小狗陪着,李星默的日子十分無趣,他找到幾身衣服,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為了糊口安定區打零工,遭遇了無數人的冷眼與嘲笑,那些面孔各異的人們,或嘲弄或玩味,對他的想法都是一緻地排擠。
他輾轉無數個地方,卻終是沒有見到許知禮的身影。安定區這麼小,如果不是他有意躲着自己,怎麼會一直不見人?
八歲的李星默不以為然,在他生命中出現又離開的人不計其數,離别是他學會面對的第一件人生大事。
他早就習以為常。
他應該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