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七字,還是拿在剪影中的“文弱書生”手中,卻俨然有着重逾千斤的分量,還透着沖天的殺氣。
若世家無用,反受其累,不如順應民心,舉兵起義,将世家公卿的骨頭踩碎在建康城的長街之上!
這便是未來的永安大帝給出的答案。
……
王珣驟然拔高了音量,急前兩步:“他怎麼敢!想要靠着那些愚民與道士,就想要颠覆王權!”
這話一出,全場的目标再度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不過,王神愛在旁絕沒有看錯,那些先前帶着審視與嘲弄的眼神,都已變成了同仇敵忾。
就算沒有王珣,同在此地的謝重、庾楷、司馬尚之等人也一定會說出這樣的話。
一句“天街踏盡公卿骨”,成功将先前隻有王氏在水裡的情況,變成了全員無一幸免。
誰還有空去管王珣之前的丢臉。
要管也得管管那個瘋子。
永安他怎麼敢!
他不需要遵守這個世道争權奪利的規矩嗎?
若不是現在不知道這位永安大帝的身份,王珣怎麼也得提着自己的寶劍,去捅對方兩下,而不是被一句話激怒。
“用一群不知所謂的江東庶民,與朝廷的正規軍相抗……”
王珣剛說到這裡,就覺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扯。
他回頭就見,是王神愛令宮人做出了這舉動。
她輕輕搖了搖頭,面露勸阻之意,又伸手指了指天幕。
雖并未開口,已足夠王珣明白她的意思。
再如何不敢相信,起碼天幕已經講得很明白了。
永安大帝是這一場亂鬥中,被天幕蓋棺定論的勝利者。
天幕說過,這個階段永安遭遇過三次緻命危機,此刻确實是隻出現了第一次,還有未知的另外兩次。
但既能在餘下的兩次危機過後挾天子攝政,隻怕那個自下而上發動起義的路子,最終還是被走成功了。
王珣在這個時候叫喚有什麼用?隻會顯得他沉不住氣,過于氣急敗壞了些。
王珣:“……”
王神愛這一個動作,比說話還傷人。
偏偏因為永安這個瘋子的行事過于駭人,讓他愈發确信,将王神愛推舉上位的計劃,才是自救的重要一環,他還不敢有任何的不滿。
他也随即聽到了王神愛略顯憂心的低語:“族叔還是先沉心靜氣聽下去。倘若此刻東南有變,投向永安,還有桓玄在荊州窺伺,對建康沒什麼好處。提前失态隻會讓敵人看個笑話。”
天幕比任何廣而告之的傳檄張貼,都要有效太多了。
若說先前還隻是一句籠統的概述,未必能讓人看明白永安的立場,對于天幕之下的百姓也沒有那麼多實感,現在這一句東南星火、欲效黃巾,便是徹底與晉朝的上層割席,投向了百姓的這頭。
對于那些隻識得些許個字的黔首來說,用簡化字記叙的永安大帝,好像也天然要距離他們更近一些。
此刻天幕之下的世家公卿,是越發迫切地想要找到這個家夥,那麼,江東百姓又會如何看待那位意欲帶領他們走出困境的君主呢?
王珣極力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下了沸騰的情緒:“不錯……你說得沒錯。此人确然是敵非友,還是個大敵。”
隻希望他此刻為了避禍先藏匿了起來,無法搶占先手,或許也正是天幕對他們這些人的優待。
那個家夥最好是藏好一些,若是被他找到——
……
“若是這麼輕易就被人挖出身份除掉,可對不起我這數日間星夜不停地趕路啊……”劉勃勃卧倒在草叢裡,定定地看向頭頂的天幕。
他先前雖已渡過了黃河,将追兵甩在後頭,但一日不抵建康,投效到明主麾下,他便一日算不得安全。
就連入夜之後,他也休息得極不安穩。
反而是此刻躺卧在草間,這匈奴少年的筋骨才終于舒展了開來,有了喘息的機會。因為他知道,天幕巨變在前,就算是在田間勞作的老農,都得放下手中的鋤鎬去聽去看,哪裡有空來管他這個逃亡之人。
他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腿側,方覺一陣疲累脹痛湧了上來。
但相比于身體上的勞累,胸腔裡奔湧的熱血流竄過那顆野心勃勃的心髒,讓他另一手依然穩穩地握住了身邊的匕首。
“天街踏盡公卿骨……”他喃喃重複着這句詩,眼神愈來愈亮,“好句,當真好句!也好一個永安大帝!”
他南下投奔的時候還有些擔心,若是那位永安大帝聽那名号便是個仁君,又有南方士族那些個文绉绉的毛病,到底能不能接納他這樣的人。
天幕卻告訴他,這是個極有血性的殺神,還是意欲血洗建康的狠人,比起他們北人的骁勇也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怎能不在頃刻間讓他好感倍增。
天幕也告訴他,這位明君自己的征戰水平居于中流,但對于戰功赫赫的劉大将軍并未生疑,反而給對方諸般恩賞,讓其高壽善終,堪稱君臣佳話。
世家怎麼想,他管不着,說不定他看到那些耽誤事的家夥,也就是一刀劈了。
他隻知道——
别管有沒有其他劉大将軍,現在,他要來争這個劉大将軍位置了!
但願,永安大帝在世家的群狼環伺當中,能活得久一些!
……
天幕之下人心各異。
王珣等人與劉勃勃大約最能代表正反極端。
桓玄則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天幕,試圖從任何一點蛛絲馬迹中窺探得“永安”的身份。
畢竟上頭也說了,他将來會死在永安的手裡。
北方的拓跋珪已提前知道自己将來會死在兒子的手裡,提前對此做出了防備,自覺倘若不出意外的話,會對上那位永安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