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小翠進來了。
好險,邬玺梅松了口氣。
“哎呀,奶奶,您怎麼一個人就出來,這晚上院子裡有冰,小心摔着了。”說話小翠過去攙扶住她。
邬玺梅擡頭朝屋頂上看,嘴角不覺抿出一道弧度,還真像陣風,轉眼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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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院裡,老太太見左宗寶這幾天一直萎靡不振的,還經常自己坐那兒嘟囔,好像有無盡的心事。
老太太擔憂孫子,問道:“宗寶,你這兩天是怎麼啦?是哪裡不舒服嗎?怎麼也似之前那樣鬧着往你娘子那邊跑啦?”
左宗寶坐在坐榻上,耷拉着腦袋,幾次欲言又止,不知該不該說,但最後還是沒忍住道:“祖母,我最近越發覺得,我娘子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除了那長相,和以前簡直判若兩人。”
老太太斜了他一眼,“我當是什麼事兒呢?就這啊。我當你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呢?”
“之前不就告訴過你嗎?懷孕的婦人是這樣的。性情大變的多了去了。沒懷孕之前性格溫順的,懷孕後就成了暴躁易怒,沒懷孕之前脾氣不好的,懷孕後反而變得溫柔似水。祖母曾經一個表姐就是這樣,沒生孩子之前,脾氣好的呀,那是逢人就笑,人見人誇,可生完孩子後就罵了這個罵那個,全家沒一個她不罵的,見人不愛搭理,人都說她像鬼上了身。你說吓不吓人?”
左宗寶嘴角抽動,“那是挺吓人的。”
老太太接着道:“這婦人懷孕前後的變化,可大可小。不過,你那娘子,脾氣變得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了,說不定還能變得溫順些呢。”
左宗寶一臉嫌棄,“可别,我可不想讓她變,她以前就挺好。”
老太太一拍大腿,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這孩子,真沒救了。我看你是挨打挨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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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夜裡,邬玺梅被肚子壓得翻來覆去睡不踏實,連夢裡都在哭泣。疾風在屋頂焦灼的看着她,卻不敢進去。實在沒辦法了,他便跳到耳房,趁小翠睡着,在她脖子上劈了一掌,小翠頭一歪,沉沉的睡過去了。
随後,他偷摸溜進邬玺梅房裡,将門反鎖,然後像之前那樣,坐在床前握住她的手。當握住這隻滿是老繭的手,她夢魇中順間就安靜了,夢境好像發生了變化,她臉上現出平和,繼而露出笑容。
疾風看着她的變化緩緩呼出口氣,方才的不安也逐漸消散。
次日天光大亮,邬玺梅睜開眼,環顧周圍,未見任何人。
她摸了摸肚子,剛想起身,就感覺肚子不舒服,她忍着疼喊 ,“小翠,小翠。”
小翠進門見她臉色不對忙過去攙扶,“奶奶,怎麼啦?”
“我肚子不舒服。”說話時,她額頭已滲出一層虛汗。
小翠慌亂,“奶奶别亂動,奴婢這就去找老太太。”
小翠急忙去禀了老太太。
很快,郎中來了,他原以為又是來裝腔作勢的,誰知這手剛搭上脈,他的臉唰的一下白子,大瞪着兩眼看着床上的邬玺梅。
這不見鬼了嗎?
這這這這……這九個月的胎是從哪兒一下子冒出來的?
而且還馬上就足月啦……
郎中的汗唰唰往下淌,一個勁兒咽唾沫。
好在他平時給邬玺玥瞧脈的時候,都是單獨瞧,這次也不例外。他哆嗦着收了手,卷着袖子擦了擦汗。
“呃,奶奶這胎……”憋半晌,他愣沒敢說。
邬玺梅安慰道:“大夫有話就直說,反正現在屋裡沒有旁人。”
“那,那我就直說啦。奶奶這胎已經足月,不日即将臨盆。可是,若按先前對外說的月份,您這還差着一個月呢。這足月生和不足月生的孩子,那可是不一樣的啊。”
邬玺梅勉強撐着身子道:“那到時就有勞大夫,費心想想說詞了。反正,我這孩子從一個月大的時候,便是由大夫給瞧的,接生那日,也要勞煩大夫。待孩兒平安降生,我并不會虧待大夫的。”
郎中一瞧,得嘞,沒跑了。
這郎中倒不是怕别的,他就不知這忽然間冒出來的胎,會是個什麼牛鬼蛇神。
從房裡出來,老太太和左宗寶迎過去,“大夫,她這肚子沒什麼事吧?”
郎中滿面愁容,緊張的卷袖子擦了擦汗,“哎呀,我看着奶奶這個狀況,可是有早産之兆啊。”
“啊?”祖孫二人面面相觑。
左宗寶驚慌道:“早産?那要緊嗎?”
郎中開始胡謅,“倒也不打緊,可能就是奶奶平日裡補得太多了,緻使胎大而早産。”
老太太道:“那可有風險?”
“那就隻能到時候再看啦。你們這些日子就提前準備上吧。做好随時接生的準備。”
一番叮囑後,郎中走了,左家開始了忙碌的備産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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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蕭瑟,雖已開了春,北江鎮仍寒風刺骨。
總兵府内,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子,身穿孝服,手捧骨灰壇,匆匆來在羅域面前。
“ 四叔!”一聲悲怆的呼喚,他已淚如泉湧。
他是羅域二哥的兒子,名喚羅憶。
羅家接連喪子之後,除了羅域,就留下這一根獨苗。之前一直隐藏身份在老家照顧斷腿的羅老将軍,直到不久前,羅老将軍聽說羅域已将董承澤殺了,料定董季定來拿他,便先一步遣散家中下人,服毒自盡,并讓羅憶将屍體火化,再來投奔北江鎮。
羅憶雙膝跪下,流淚将骨灰高舉過頂。
見狀,羅域心中一緊,已然知道發生了何事,眼眶不覺濕潤。他雙手顫抖着接過骨灰壇,落下的眼淚,正打在壇子上。
“祖父說他年事已高,不便行動,不想拖累四叔,就,就……”
小子說時哽咽,旁邊福伯哭道:“老爺可留下遺書?”
“祖父隻說,有生之年能見家仇得報,他雖死無憾。盼四叔早日成就大業,那時再到他墳前祭奠。”
羅域雙手緊捧着父親的骨灰壇,直握到指骨泛白。他忽的雙膝跪地,眼睛裡已布上了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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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羅域全軍披麻戴孝,将綁了北江鎮一衆官員在軍前斬殺祭旗,遂以“除奸佞,清君側”為号,舉兵南下讨伐。
就在他于戰場厮殺之際,邬玺梅臨盆之期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