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複禮手指間的煙,不知什麼時候點燃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燃盡了。
如同這個悲涼的故事一般,悄無聲息的隻留下數不清,散不盡的傷痕。
童安樂沉沉的吸了口氣,無法言說自己聽到的萬千情緒,嗓子眼也被堵得難受。
“所以是因為這個,才會……”後面的話她說不出來。
謝複禮知道她想說什麼,“嗯。”
正是他的回答,讓她之前的猜測得到了部分答案。
即便知道他的病和他的父母有關,卻也沒想到這背後真相比她想的血腥,殘酷。
她拉下眼,指甲用力的摳着手指,“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生病的?”
他想了一會兒才說:“離開南城的那天吧。”
李承商告訴他,謝振和盛懷岚去世之後,他們的股權自動由他繼承,所以高考成績出來結束後,他飛去北城收拾謝振留下來的爛攤子。
在他們去世後,他登上飛機,第一次發現自己恐高。
那時他還以為是太久沒做飛機了才導緻的,結果在飛機上待越久他的反應就越大。
等飛機落地後,他就去了看了心理醫生,最後檢查下來發現得了創傷後心理障礙。
但他沒有時間治療,即便是他拿到了公司掌控權也沒用。
因為謝振的投資和管理不當,導緻公司資金鍊斷裂無法償還到期債務,管理層決策失誤以及内部管理混亂等這一系列的問題都在等他去處理。
到了後來公司慢慢穩定下來時,他才有時間去治療,把已經加重的病慢慢穩定下來。
“不過也因為發現的及時,沒讓它發展成重度。”他自嘲的扯了扯嘴角。
童安樂細細咀嚼他這句話,沒發展成重度,那就是有到中度的意思了。
沒有得過這個病的人,或者沒有見過這個病發作起來是什麼樣的人,根本就無法感同身受。
可偏偏她知道,而且他的病除了父母原因之外,還和自己有關。
她攥緊手,身體顫抖,早已濕潤的眼眶有一顆淚珠悄然滑下,打濕了她的手背。
“是那個時候嗎?”她又問。
車内的氣氛凝重的揮散不去,随着他的沉默重重壓了下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的話模棱兩可,但謝複禮卻是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時候。
那天,盛懷岚臨終前留下的那句話。
成了遺言,更成了他的夢魇。
她說:“阿禮,以後再也不用怕了。”
不用再怕謝振無休止的家暴了。
不用再怕她,因為發病而傷害他了。
不用再怕他們這對父母,給他造成的所有傷害了。
一切都結束了,盛懷岚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代價,還給他一個安穩的人生。
想讓他也能像正常人一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擔心再有人在拖累着他了。
可是她估計也沒有想過,謝複禮實現她想的這一切的代價太大了。
大到對人生來就冷淡,從來不會有多餘的情緒的謝複禮都承受不起。
他承受不起的。
唯一在乎隻有兩個人,一個是他的盛懷岚,一個是童安樂。
在他快要看到盡頭的時候,都給了他沉重的一擊。
他親眼目睹了自己父母的死亡,甚至他們的死亡有了陰影,被這個病折磨了快六年。
就連他喜歡的人也在那時候狠心的抛下了他,親手将他推入深淵。
他徹徹底底在這個世界上沒了眷念,變成一個無歸,無根的人,随風飄蕩痛苦的活着。
謝複禮看着她,“嗯。”
他父母出事的那段時間,偏偏也是他們分手的那段時間,也是他被所有人抛棄的那段時間。
話落下的同時她身形一滞,仿若被一道閃電劈入深淵,指尖死死掐着,用力到泛白。
為什麼是那個時候。
為什麼偏偏是那個時候?
她到底做了什麼啊?
謝複禮聽着旁邊的細碎的嗚咽聲,右手抽了張紙巾遞過去,喉結艱難滾動随後吐出幾個字。
“所以,我都這麼慘了。”他帶着自嘲又卑微的語氣,“你别怕我,成嗎?”
童安樂雙手捂着眼,脆弱的肩頸一抖一抖的,聽到他這話再也抑制不住放出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謝複禮,我……對不起你。”
她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
謝複禮苦澀的扯唇。
這麼些年最難堪,最肮髒的一面,還是在她面前被他親手揭開了。
隻是為了讓她不要怕自己,也隻是為她能因為這點愧疚,能對他好點,不要在抛棄他。
他隻有她了。
童安樂整個人顫動的不像樣子,破碎的聲音回蕩在空寂的車内,嘴裡不停地道歉:“對不起,我真的……”
謝複禮探身過去,将人抱住,手掌按着她的腦袋靠在自己身上,在她面前丢盔卸甲,輕聲一遍一遍的哄着。
“都過去了。”
童安樂搖頭,即便是壓着情緒,發絲也被淚水糊滿臉,哭着在心裡質問自己。
真的能過去嗎?
童安樂垂下眼,無力搖頭。
謝複禮輕輕拍着她背脊,不斷的輕哄着懷裡的人,心裡被楸得生疼。
等她停下來後,他身上的衣服濕得不成樣子。
謝複禮見她安靜下來,抽出幾張紙巾,幫她擦去淚痕,童安樂也任他幫自己擦。
她哭過的雙眼紅腫一片,眼眸水霧蒙蒙一片。
謝複禮移開眼,喉結微動,手指捏着沾着她淚水的紙團,“好了。”
“謝謝。”
她嗓音嘶啞的不像話,卻不忘和他道謝,客氣又疏離。
仿佛剛才安慰的抱着她的畫面是她的察覺。
兩人之間的縫隙好不容易因為他的過往有所緩和,卻又被她狠心的拉開了。
謝複禮低着頸,再也不是那冷淡高傲的神色,此刻的自我貶低情緒填滿了那雙漆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