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強迫了蘇愠,是他犯了錯誤,這個念頭一出來,立馬被衛無珩按住了,既然蘇愠不信任他,他也沒有道歉的必要。
“我和蘇愠向來不對付,你難道不知道嗎?”
“是嗎?可是在廷北,您二位的關系似乎比現在好不少啊。”
南梁不由得碎碎念,雖然在廷北兩人的關系也并不算友好,但是那時候隻是蘇愠單方面對衛無珩生氣,衛無珩偏偏故意要貼上去,怎麼現在兩個人的關系比那時候更疏遠了?
南梁困惑。
蘇愠不理會他們,更将衛無珩當作空氣,和身旁的和尚聊天,和尚道:“施主,住持來了,施主若有什麼事,不妨問問住持。”
蘇愠回頭,果真看見側一位年長和尚披着袈裟信步而來,他雙耳偏大,看起來和佛像的耳朵一樣,對方喊了一聲佛号,雙手合十,将念珠握在手心中:“二位施主,今日一同光臨萬佛寺,當是有緣。”
跟衛無珩有緣?怕是和衛無珩有仇吧。蘇愠決定把這句話先抛到腦後,他雙手合十,跟住持打招呼:“大師,請問佛堂裡的佛像為什麼是木制的?”
住持微微一笑:“施主如何認為佛像是木制的?”
蘇愠到:“是我看到的。”
“那施主不妨用手摸一摸。”住持邀請蘇愠摸佛像,蘇愠眨眨眼睛,決定按照住持的話行動,他走到佛像面前,摸到了佛像膝蓋上的一塊木頭,當他手指觸碰到木頭時,蘇愠驚訝地發現它竟然是活動的,他稍稍用力,拿起了那塊木片,木片下竟然散發出耀眼的金色。
蘇愠不由得驚呼出聲,這座佛像竟然是由純金打造,隻是在最外面一層覆蓋了木片。他帶着驚訝的目光看向住持,住持的笑容依舊慈祥:“一件事或許和表面看上去不同,施主若想真正參透本質,就需要親身經曆,用自己去感受,這樣就能突破眼前迷障,回歸本真。”
蘇愠将木片安放回去,若有所思,向主持道謝:“我好像明白了,多謝住持提點。”
南梁一個字也沒聽懂,嘟嘟囔囔道:“大師說什麼呢?我怎麼什麼都沒聽明白?”
然而并沒有人解答他的疑惑。蘇愠不想和衛無珩共處一室,客套兩句後,正準備離開,住持看着他們兩人,忽然道:“二位一個執念太深,一個殺業太重,執念太深者這難舍牽挂,殺業太重者執念單薄,如此說來,二位确實有緣。”
殺業太重說的是衛無珩,執念太深說的就是蘇愠了。
突然被點名的蘇愠和衛無珩誰也沒有動,仿佛住持說的話和他們沒有關系,這句話南梁聽懂了:“大師這麼說,莫非是覺得他們互相适合,可是大師,我家公子和蘇公子都是男的啊。”
“是啊。”蘇愠冷冷地開口:“既然說我執念太深,他殺業太重,說明我與他八字不合,怎會算得上有緣?蘇某還有事,多謝大師指點。”
他向住持表示感謝,随後頭也不回離開佛堂,仿佛根本沒有看到佛堂裡的衛無珩。
衛無珩同樣也沒有看他,然而身後突然傳來一身驚呼:“蘇公子,沒事吧?”
衛無珩回頭,看到南梁扶助蘇愠,蘇愠向他道謝:“多謝,我沒事。”
他輕輕推開南梁,慢慢離開萬佛寺。南梁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蘇愠消失在他的視線裡,南梁才轉過頭回到衛無珩身邊:“将軍,我剛才看到蘇大人眼下發青,神情疲憊,似乎這幾天都沒睡好,他是不是生病了?”
他生病了嗎?自己那天确實做的太過分了,衛無珩愣了一下,随後他回過神,表情依舊冷漠:“他的情況與你我何幹?”
南梁想說些什麼,看到衛無珩冷漠的态度,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說。
他覺得衛無珩這幾天也不對勁。這裡的不對勁并不是指衛無珩生病了,而是他覺得衛無珩身邊全是低氣壓,連帶着他和唐刹都小心翼翼,不敢觸怒衛無珩的黴頭。
衛無珩似乎也沒心情禮佛了,他為萬佛寺捐了錢,準備離開,住持卻叫住了他:“施主有心事?不妨與老衲分享。”
衛無珩腳步一頓,本想不理會住持,然而住持說中了他的心坎,他确實有心事,而且這些事讓他覺得煩躁不安,于是他問住持:“如果有人認為我不是好人而誤會我,而我為了發洩怒氣做出了令對方厭惡的舉動,我該怎麼辦?”
住持喊了一聲佛号:“阿彌陀佛,施主後悔了嗎?”
衛無珩嘴硬:“沒有。”
住持道:“施主若覺得不後悔,那無論從來幾次,施主都會這麼做,又何必在意?”
“也是。”
衛無珩覺得自己确實沒有必要糾結這種事,事情做都做了,管他做什麼。他打算離開,住持卻在身後開口:“但是如果施主覺得後悔的話,就該挽救,無論結果如何,起碼你有改過向善之心,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對方若是原諒,或許還有機會改變。”
衛無珩聽這些話,若有所思,但他仍舊什麼也沒說,就這樣離開了。
……
接下來的幾天,衛無珩往返于将軍府、軍營和皇宮中,把自己的時間安排的滿滿當當,讓自己根本沒時間思考其他事情,南梁和唐刹看在眼裡,心裡跟着犯嘀咕,他們家将軍向來意氣風發,做事張揚,怎麼現在好像精神不振,好似遇到了什麼坎坷。
衛無珩自然不知道自己的部下每天都在編排他什麼,當他用過午膳,急匆匆地要去駐紮在郊外的軍營時,卻被南梁攔住了:“将軍,要不您今天别去軍營了。”
衛無珩手持長劍,一身黑色短袍,聽着南梁的聲音,他的腳步未定,反而越來越快:“為什麼?”
“因為,因為——”
就在南梁支支吾吾的時候,将軍府外傳來了一個大嗓門的聲音:“來了來了,南梁,你說的病人在哪兒呢?”
劉功衡提着自己的藥箱大大咧咧地走進将軍府,正好看到了衛無珩和南梁,三人面面相觑,場面一瞬間很尴尬,衛無珩問南梁:“你找太醫給誰看病?”
南梁此時恨自己不是個啞巴。他更恨劉功衡不是個啞巴,劉功衡接過話頭:“當然是衛将軍您了,除了您,誰有資格請太醫看病啊。”
衛無珩皮笑肉不笑看向南梁:“我什麼時候說過我病了?”
“您确實沒說過,但是我和唐刹感覺您這幾天狀态不對……”
“所以你們覺得我有病?”
衛無珩要被氣笑了:“你們可真是我的好下屬啊。”
這話說的言不由衷,南梁也聽出來衛無珩這是在諷刺他們,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既然劉功衡已經到了,不如讓他先看看再說:“将軍,我想劉太醫已經到了,不如讓他給您看看,也好讓我們做屬下的安心。”
雖然衛無珩不想看病,他認為自己也确實沒病,但是部下這麼關心他,他也不好意思拒絕,于是扭頭回到了房中,将長劍放下,自己坐在凳子上看着劉功衡:“本将軍還要去軍營,要診斷就快點。”
“知道了知道了。”劉功衡擺擺手,心裡吐槽衛無珩麻煩,嘴上卻還算恭敬:“将軍放心,不會耽誤您的時間的。”
他直接上手給衛無珩診脈,又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色,期間一句話不說,直接收拾藥箱準備走人,南梁攔住他:“欸,劉太醫,将軍他怎麼樣?”
“衛将軍健康的很,完全沒生病,我在這沒有用武之地,回太醫院了。”劉功衡和衛無珩行了個禮,南梁小聲問他:“真的沒問題嗎?但是将軍最近心情好象不太好啊。”
“哦?那可能是心病吧,心病還須心藥醫。”劉功衡道:“這種病我治不了,告辭。”
衛無珩突然站起來問:“劉太醫,你最近有沒見過蘇愠?”
“嗯?見過。”劉功衡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他問我要了治擦傷的軟膏,蔣軍問這個做什麼?”
他有些警惕地看着衛無珩,他可沒忘記衛無珩一直看蘇愠不順眼,要是衛無珩想要對蘇愠做什麼,他第一個不答應。
衛無珩見劉功衡打量他,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他騎馬去了軍營,士兵們見到他來了,紛紛立正向他問好:“将軍好!”
“嗯。”衛無珩翻身下馬,将缰繩遞給一旁等着的士兵,他在軍營中繞了一圈,問身邊的士兵:“陳副将呢?”
“将軍,今天工部的蘇大人來清點軍營裝備,陳副将去給蘇大人引路了。”
得到這個答複衛無珩一愣,他沒想到蘇愠竟然會來到軍營,或許他們之間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在心裡莫名生出來一絲僥幸心理。
而在庫房裡,衛無珩口中的陳副将陳威正在為蘇愠介紹軍需剩餘和賬本:“蘇大人,這些就是近一年來禁衛軍的軍需使用情況,請您過目。”
陳威雖然是軍中将領,但是生的秀氣,待人接物相當溫柔,在士兵中還得了陳娘子的稱呼,現在面對來查賬的蘇愠,他依舊十分有禮貌:“蘇大人這裡是不是太暗了,要不您去旁邊的敞篷,我派人幫您把這些賬冊全搬到那邊,方便您查賬。”
“多謝,不過這個地方還好,我沒什麼不适應。”蘇愠朝他笑笑,慢慢翻開賬冊,細細比對起來,不得不說,禁衛軍的賬冊做的極好,各項條目全都規規整整列在帳冊中,一些節假日、欠款,在國庫中借貸的賬目都用朱筆标注出來,對查賬的蘇愠來說十分友好。
其實這次來軍營查賬本來是其他人,奈何那位同僚說自己害怕馬,一見到馬就會昏迷,他怕自己還沒查帳,就昏倒在軍營裡,被士兵們取笑,因此葛天驕隻能讓蘇愠去,蘇愠雖然因為衛無珩的原因不想去軍營,但是既然任務要求,他也隻能硬着頭皮去了,隻要他小心一點,也不可能那麼巧再次遇見衛無珩。
“這賬本做的很清晰。”蘇愠忍不住誇贊道。
“以前很亂的,後來衛将軍說賬冊要做的清楚一點,更有利于管理軍隊。”
再度聽到衛無珩的名字,蘇愠翻頁的手頓了一下,他想了想,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他有點兒後悔提起這個了。
陳威注意到蘇愠的不自在,他環顧四周,見庫房裡沒有其他人,外面似乎也沒有人,這才小心翼翼地問蘇愠:“蘇大人,我聽朝中官員中,您一直和衛将軍有矛盾,是嗎?”
蘇愠皺了一下眉,他不知道陳威為什麼要提起這件事,莫非他是想給衛無珩說好話?抱着這樣的态度,蘇愠反而十分警惕:“我與衛将軍井水不犯喝水,陳副将沒必要說這些。”
陳威糾結了一會兒,又問蘇愠:“如果衛将軍他做錯了事,大人願意秉公執法,将這件事報告陛下嗎?畢竟這涉及到幾千人的性命。”
怕蘇愠不信,陳威加上了最後一句。
蘇愠立刻警惕起來:“你說什麼?衛将軍對這些人做什麼了?”
陳威歎了口氣,他思索了一番,迅速将自己憋在心裡的話告訴了蘇愠:“三年前我們與烏國赤江一戰,損失慘重。當時我在玄武軍還隻是一個士兵,那一戰是由衛将軍指揮。”
“我們退守防線,衛将軍忽然說要沖出烏國的包圍圈,要用受傷的士兵開道。可是由于醫療不足,受傷的士兵們不到一天就死了大半,我們明明可以再退,可是衛将軍竟然用數千健康的士兵打頭陣,進入沼澤中跟烏國的人搏殺,這一戰當然勝了。可是并不是大家口中以少勝多,而是用幾千個士兵的血肉換來的,事後衛将軍成了大将軍,可是那些死去的士兵們呢?根本沒人記得他們,其中還有我的同鄉……他才十五歲,也被當成了肉盾,他做錯了什麼?”
蘇愠聽着陳威痛苦的描述,心中震驚與痛苦交織,他以為衛無珩的将軍之位是靠他的武功與指揮能力得來的,沒想到,他竟然用了數千條人名鋪成了血路,踏過他們的屍體走向那個令人惡心的位置。
他問陳威:“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如果我把這件事禀報給陛下,你願意站出來指認他媽?”
陳威點了點頭,眼角已經發紅:“我願意。”
他無時無刻不在等着這一天,等待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你——”蘇愠剛要說話,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兩人心中俱是一驚,一起擡起頭,發現了走進庫房的衛無珩。
陳威先反應過來,向衛無珩抱拳行禮:“将軍。”
“嗯。”衛無珩嗯了一聲,看向蘇愠:“蘇大人來看賬本?”
“是。”蘇愠沒理會衛無珩,繼續翻看賬冊,一時間庫房裡隻剩下嘩啦啦翻頁的聲音,顯得極為刺耳,衛無珩摸了摸鼻子,見蘇愠不理他,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吩咐陳威:“好好照看蘇大人,别讓他吓到。”
陳威稱是。
蘇愠按捺住心中翻湧的波濤,讓自己靜下來将賬冊過目,直到晚上,他終于看完了一部分賬冊,他走出庫房,發現衛無珩已經不見了。
蘇愠放下心,離開軍營後,他沒有回到自己的府邸,反而趁着夜色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