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裡，慕鼎揚還在禦書房批奏折，做公主時她每日悠閑，除了不能随意離開皇宮以外，其餘一切都唾手可得，可是自從父皇駕崩，她被推舉成了皇帝，從此以後她每天隻能在寝宮、禦書房和朝廷中日複一日度過，有時候就連晚膳都要在禦書房裡用完。

當皇帝怎麼這麼累？每天都有批不完的奏折，處理不完的政務，人們都說當了皇帝就能擁有了天下，可是隻有當上皇帝的人才知道，想享受好處也得付出代價。

不過最令她頭疼的不是政事，反而是朝廷裡的文武百官，各種黨派錯綜複雜，父皇在世時隻告訴她要學會中庸之道，制衡朝臣，可是這些人誰是清誰是貪，誰在明誰在暗，她一概不知，所以她幹脆直接把局勢打亂，引動寒貴之争，看看其中誰忠誰奸。

慕鼎揚有些煩躁地把毛筆扔在硯台上，她起身動了動脖子，郭世安忽然禀報：“陛下，工部侍郎蘇愠求見。”

“蘇愠？”慕鼎揚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郭世安提醒她：“陛下，就是之前去廷北處理徐永震案的欽差蘇大人。”

“原來是他。”慕鼎揚思索了一番，本來她今日太乏了不想見大臣，但是蘇愠似乎不是無所事事的那種臣子，或許他深夜前來确實有什麼大事，想到這裡，慕鼎揚道：“讓他進來吧。”

“是。”郭世安朝外面道：“宣工部侍郎蘇愠入内。”

不多時，蘇愠穿着一身官服進門，見到慕鼎揚，他立刻跪拜下去：“臣蘇愠拜見陛下。”

“蘇愛卿起身吧，深夜前來有什麼事？”

蘇愠慢慢起身，他斟酌了一下，将陳威告知他有關衛無珩坑害數千人士兵的事上報給了慕鼎揚：“此事臣得知後，立刻上報陛下，但是臣在工部，無權調查此事，所以上報陛下，請陛下定奪。”

“嗯？”慕鼎揚嘀咕一聲，大腦卻在飛速思考，考慮這件事到底該怎怎麼處置，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警告蘇愠不許聲張，還是趁着此時，讓衛無珩翻不了身？

她看向蘇愠，蘇愠一言不發，似乎在等待着她的答案。慕鼎揚突然想起了那些朝中老臣，他們都有自己的立場，其中不乏暗戳戳跟随燕王的舉動，她登基還不到一年，連自己的親信也沒培養出一個，眼前的蘇愠似乎是個好人選。

況且現在世家好像又有重新起勢的意思，不如借此回歸讓衛無珩以儆效尤，讓他們看看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

想到這裡，慕鼎揚心中已經有了算計，她看向蘇愠：“這确實是一件大事，一國将領竟然以人命鋪路，那些死去的人有多少冤屈，他們的家人一定也很痛苦，蘇大人，既然這件事是你上報的，那孤就命令你作為主理人，你先别管工部和刑部的事了，先回去徹查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将你查到的東西一并上交，孤再做判斷。”

蘇愠松了一口氣，立刻跪下謝恩：“臣遵旨。”

他慢慢退出禦書房，回頭瞧了一眼挂在天上的明月，今日的月亮已經隐隐有了圓月的征兆，距離五月初五竟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天。

郭世安在身後提醒他：“蘇大人，該走了。”

蘇愠回過神，點了點頭，向郭世安道了一聲謝，匆匆離開。

……

衛無珩覺得自己确實病了，他的身體依舊強壯，但他的精神狀态卻實在堪憂，在射箭時，他竟然會把箭靶幻視成蘇愠的臉而脫靶，周圍人都以為他失手而悶悶不樂，隻有他自己知道原因，該死的，他為什麼又想起了蘇愠？

蘇愠不過是他的玩物，當初文國之和他有朝堂上的約定，兩人的秘密盟友身份友好地持續了一陣子，文國之死的時候他雖然惋惜，但是除此之外沒什麼反應。他本想培養蘇愠成為他的下一個盟友，結果把指定的盟友拐到了床上不說，現在還被他蠱惑了，這算是什麼事？

他煩躁地把箭扔給南梁，一腔怒火卻無處發洩。南梁眼巴巴地追上來：“将軍，您是不是心情不好啊？要是您心情不好，我們可以幫您分擔。”

“分擔什麼？我被人讨厭了，你也能幫忙分擔嗎？”衛無珩随口問他。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人讨厭将軍？”南梁誇張地反應讓衛無珩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這話你自己信嗎？”

南梁立刻閉了嘴，說實話，他确實不信，雖然他們家将軍戰功赫赫，但是确實在朝中樹敵不少，但是話又說回來，一般來說，将軍不都是不在乎那些妖魔鬼怪的嗎？怎麼這一次他反而在乎了呢？

他忍不住湊過去問衛無珩：“将軍，那個人是誰啊？我認識嗎？”

眼見衛無珩逐漸不耐煩，南梁福至心靈，哦了一聲：“難道是蘇大人？”

出乎南梁的意料，衛無珩沒否認，他臉上的汗打濕了劉海，眼神卻有些意味深長。南梁大驚，沒想到真的是蘇愠，怪不得前幾天他和将軍去萬佛寺的時候，他們兩個之間的氛圍那麼奇怪，原來是因為他們吵架了。

不對，朝中到處都有将軍和蘇大人關系差的傳言，那時候将軍從沒反駁過，怎麼現在他開始煩惱這些了？南梁想，他們家将軍果然口是心非，從來不肯給自己解釋什麼。

見衛無珩郁悶的表情，南梁跟發現新大陸似的，他動用自己的頭腦為衛無珩想辦法：“将軍，蘇大人不是記仇的人，他要是讨厭你，你就跟他道歉好了，您的本性我們都知道，蘇大人說不定隻是不了解才會讨厭你的。”

那可不是。衛無珩想，是蘇愠了解了他過多了，事情才會變成這樣的。

“事情再壞也壞不到哪裡去了。”南梁繼續道：“要不您請蘇大人去萬華樓吃飯吧，邊吃邊說，把事情說開就好了。”

“……”衛無珩猶猶豫豫：“如果他不答應呢。”

“那就下次再邀請。”南梁似乎頗有經驗：“不邁出第一步，怎麼知道事情會不會成，這不是大人您以前教我們的嗎？您應當比我們更了解這個道理才是啊。”

是啊，可是道理誰都會說，真正做起來，卻比想象中更加艱難。衛無珩想，那就抱着蘇愠一定會拒絕的态度去吧。

蘇愠将查賬的工作交給了錢坤處理，自己則到處走訪，确定陳威說的話是否真實，然而三年前的赤江一戰已經久遠，能找到的也隻有幾位證人的證詞，他們的說法與陳威完全一緻，但也有人維護衛無珩，認為衛無珩做的那些事一定有他的道理，蘇愠沉默着，将他們的話一一記錄在冊，親手交給了慕鼎揚。

他的工作已經完成，現在就看慕鼎揚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蘇愠從皇宮裡出來，此刻夕陽落在城牆上，映出了一片橘紅色，有幾分像是血。

一個男人迎着殘陽走了過來，蘇愠被刺目的斜陽擋住，分辨不出對方是誰，直到人走近，蘇愠才發現，那人是衛無珩。

他竟然還有臉面找自己？

蘇愠下意識想躲開，衛無珩意識到他的動作，提前攔住他。蘇愠歎了口氣，問衛無珩：“你有事嗎？”

“有，我想請你吃飯，萬華樓一聚，蘇大人有時間嗎？”

衛無珩依舊是那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蘇愠覺得不爽，想要拒絕，卻在開口的一刹那猶豫了起來，他有了其他人的情報，卻不知道當事人的證詞。

“好。”他說：“走吧。”

衛無珩受寵若驚，他沒想到蘇愠竟然真的答應了，他趕緊一路小跑給蘇愠引路，心中暗暗感謝南梁。

漫長的石闆路上，夕陽将兩個人的影子拉的很長。

萬華樓内，衛無珩大手一揮要了最大的一間廂房，萬華樓的掌櫃自然笑的合不攏嘴，蘇愠不理會其他，進入廂房後，他隻是安靜地坐着，看店小二上了滿滿一桌子的菜，衛無珩給蘇愠倒酒，卻被蘇愠擋了回去：“我不喝酒。”

他看着衛無珩，眼中似乎指向什麼。衛無珩知道他是怕喝醉了又被自己占便宜，他毫不在意地把酒壺放到一邊，給蘇愠倒了一杯茶，這回蘇愠沒再說什麼。

房門被關上，氣氛一下子有些冷清。衛無珩介紹菜品給他：“這些都是萬華樓的招牌菜，我想你會喜歡，這道賽八喜，還有這道清蒸鲫魚，鮮得很。”

蘇愠倒是沒拒絕，聽他的話一道菜嘗了一口，點了點頭：“确實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衛無珩現在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期待重新得到他人的認可，試圖讓蘇愠忘記他們之前發生的不愉快。

蘇愠知道他這麼做的原因，他沒有拆穿對方，隻是慢慢地吃着菜，衛無珩喝了兩杯酒，用手拄着頭，欣賞蘇愠吃飯的表情。這麼優雅的表情人人都能做，偏偏蘇愠做起來像是天上的仙子，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不過在衛無珩的記憶裡，蘇愠似更多是在擰着眉斥責他，哭着求他……見蘇愠皺着眉看他，衛無珩立刻收回眼神，不再想那些事情。

蘇愠知道衛無珩暗中看他，但他沒有說過一句話，因為他在等，等待衛無珩先開口，可是當他快要把這頓飯吃飯了，衛無珩竟然都沒說過一句話。

最終還是他先沉不住氣了：“衛将軍，你就沒什麼話想跟我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