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蘇愠回頭上樓時,一道身影出現在樓梯下,蘭青穿着小厮的衣服,盯着樓上的廂房,他将手放入懷中,摸到了冰冷鋒利的鐵器。
“站在樓梯外面幹什麼,趕緊上菜啊。”萬花樓主管從廚房裡探出頭,催促道:“快去快去。”
“哦。”蘭青回神,把手放下,匆匆走進廚房。主管瞧着蘭青手忙腳亂的背影,眼中難掩嫌棄:“新來的就是不行,等今天客人走了,可得好好調教調教。”
他掂量了一下手上的算盤,扭着腰走到一邊教育侍女去了。
萬華樓的廂房有大有小,這座酒樓的廂房并不是根絕時間先後訂下,而是根據貴客官職而定,因此大理寺的官員們進入的是天字一号房,而蘇愠他們進的隻能是地字一号房,兩個房間雖然隻隔着一條走廊,内裡也不過是大小之分,但是因為他所代表的含義不同,讓人覺得兩個房間天差地别。
今日來聚餐的一共十個人,都是工部裡同等品級的同僚,沒有尚書大人,也沒有煩人的葛天驕,因此蘇愠也不自覺放松下來,一衆同僚都客客氣氣的,錢坤愛喝酒,也愛找人喝酒,他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酒,衆人舉杯一起喝了一杯,辛辣的清酒入喉,大家才熱絡起來。
“昨天我算的錢對不上數,被葛大人臭罵了一頓。可我是工部的人,又不是管國庫的,我怎麼知道這錢是國庫裡的。”
“你這還算好的,葛大人自己弄丢了公文,非在尚書大人面前說是我弄丢的,當時尚書大人還在氣頭上,我被劈頭蓋臉一頓痛罵,要不是怕葛天驕給我穿小鞋,老子才不怕這孫子呢。”
大家把話匣子代開,就不由自主一起吐槽起了葛天驕,葛天驕雖然和他們品級差不多,卻仗着自己年級大資曆老,随意驅使新人,幾乎工部的所有人都苦不堪言,人人都能倒出一肚子苦水。
除了蘇愠。并不是蘇愠不想吐槽葛天驕,自從他進了工部以後,可謂是受盡了葛天驕摧殘,但是當他辦完了徐永震的案子、兼任了刑部侍郎以後,葛天驕慢慢就把他當作了透明人,他不理會蘇愠,蘇愠沒有事也不會找他,兩個人井水不犯河水,論痛苦程度,在這個房間裡恐怕他要排倒數了。
因此他隻是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默默地聽着,絕不幹擾别人,然而或許是屋子裡有些悶熱,又或者這幾日他都沒有睡好,蘇愠覺得有些頭疼,他見周圍人仍在滔滔不絕地聊天,沒人注意他,因此他獨自離開房間,站在二樓走廊的窗戶口吹風,要說風,臨近夏天倒也沒什麼風,隻是萬花樓樓背後是一條小巷,常年不見光的狹窄巷子口下面,竟然野蠻生長着幾朵黃色的野花。
就算是日頭最盛的時候,太陽也無法照進巷子裡,這野花是怎麼長大這麼大的?真是奇觀。
蘇愠覺得好奇,忍不住多了看了兩眼,花仍舊靜靜地矗立在原地,可是看它的人心境卻不一樣了。
他的眼睛慢慢被野花占據,亮黃色的小不點兒在他的眼中慢慢放大、放大再放大,蘇愠身體一抖,像是被野花隔空戳了一下,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的頭忽然不疼了。當他再看向那幾朵野花時,野花在他眼中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仿佛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
蘇愠笑了,他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在笑。但在那一刻,他突然和野花有了共感的情緒,一朵野花在巷子裡也能努力長大,他身為一個人,能做的事就更多了。
他不再關注窗外的野花,慢慢合上窗戶準備回去,突然聽到一陣尖叫聲,聲音極其不尋常,聽起來不像是玩笑或是普通的尖叫,因為緊接着蘇愠又聽到了好幾聲尖叫聲。
天字第一号的房門被撞開,蘇愠看到好幾個官員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一副驚吓過度的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蘇愠正在好奇的時候,有一人持刀走了出來,蘇愠第一眼看到了刀尖上的血,血滴順着刀鋒飛快地滴在地上,像是山水畫的第一筆。
如同帶刺的玫瑰,美麗的東西往往也是危險的。
第二眼,蘇愠看到了殺手的臉,熟悉的青年面孔,是在京城擺攤尋找弟弟的蘭青。
蘭青也看到了他,兩人四目相對,誰也沒說話。忽然,蘭青動了,他以蘇愠想不到的速度來到蘇愠身邊,沾血的匕首抵住了蘇愠的脖子,竟然和他喉結上的紅痣交相輝映。
跟在蘭青身後的兩個殺手見狀忙躲到蘭青身後,方才尖叫聲傳來時,已經驚動了地字一号房的人,其餘幾個房間的人一起出來,見到的就是大理寺的官員與挾持蘇愠的殺手對峙的一刻。
錢坤出門本想看熱鬧,結果看見了蘇愠,他驚呼一聲:“蘇兄!你們是哪裡來的賊人,快把蘇兄放下!”
其他人意識到蘇愠是工部的人,原本想不顧人質死活捉拿殺手的想法也多了幾分猶豫。
“怎麼辦?”蘭青隻是下意識拿蘇愠當擋箭牌,現在形成了這個僵持的局面,連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蘇愠聽到了蘭青的小聲嘀咕,他心中猶豫再三,低頭是卻瞧見蘭青并沒有拿刀刃抵住自己的脖子,甚至隻是虛虛抵住了衣領,似乎他沒有想傷害自己的意思,既然如此——
“從窗戶裡翻出去,後面小巷裡有廢棄的房子,進去以後他們找不到你們。”
他低聲對蘭青道,蘭青瞳孔微微放大,意識到蘇愠給自己出主意時,他眼珠一轉,立刻做了決斷:“不準跟上來,否則我殺了他!走。”
三個殺手帶着一個人質瞬間翻過了窗戶,錢坤和其他人一起沖到窗戶口,卻早已發現不到他們的身影,他急得跺腳:“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追!”
殺手三人組暫時擺脫了追捕,按照蘇愠的說法躲進了廢棄的房間,其他兩個殺手見到安全了,提議道:“蘭青,把這個狗官也殺了!”
“不行!”蘭青擋在蘇愠面前,空曠的房間裡是他的回聲:“他幫了我們,我們不能殺他。”
“誰知道他安的什麼心?當官的全是雜碎。”兩人見蘭青護着蘇愠,他們也動不了手,隻能罵了一聲。
眼見他們不再對蘇愠虎視眈眈,蘭青才放下心,他轉過身與蘇愠面對面,蘇愠看着他,沒想到連個個人再見面竟然是這種場合。
“你是殺手?”
“你是當官的?”
兩個人同時發問,終于又同時回答了是。于是他們之間又陷入了沉默。蘇愠問他:“你要殺什麼人,為什麼要殺他?”
“當然是為了錢。”蘭青雖然不太想讓蘇愠知道,但他還是磨磨蹭蹭地開口了:“有人出價五千兩,買大理寺卿死,我好不容易才等到這幾個機會,沒想到老頭反應那麼快,那一刀歪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取他性命。”
蘇愠來不及指責蘭青為什麼殺害朝廷命官,因為現在三個人已經聽到追兵的腳步,準備逃走了。在逃走之前,蘭青深深地看了蘇愠一眼,兩人目光相對,似乎都想說些很麼,可是最終他們都什麼樣沒有說。
有些話說了也沒用。
錢坤帶着禁衛軍的人很快沖進了後巷廢棄的房間,殺手們早已逃之夭夭,而人質蘇愠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雪白的衣衫也早已被灰塵弄髒了。
“蘇兄,蘇兄!”錢坤抱住蘇愠,發現蘇愠昏迷且無法被叫醒的時候,他立刻沖着禁衛軍道:“快找大夫。”
禁衛軍小隊長卻有自己的考量:“蘇大人是最後一個見過殺手的人,或許他知道殺手離開的方向。”
“他要知道就不會被打暈了。”錢坤氣的胸口起伏:“還不快去找大夫。”
小隊長還想再說什麼,然而見錢坤如此生氣,他隻好歎了口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