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小跟在母親身邊,識得字,也會算賬,按理來說也應當這府中的主事丫鬟,如今進了黎湘閣,伺候我一個病秧子,倒是大材小用了。”蘇懷黎挑起眼眸,“過幾日,我同母親商量,安排你重回主院如何?”
檀兒一聽,臉色大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小姐,檀兒在您身邊侍候,盡心盡力,不敢有半句怨言。夫人當初安排我進黎湘閣,是信任我,您要是将我趕回去,夫人定會責怪我沒伺候好您。”
檀兒不知今日的蘇懷黎為何如此反常,以往小姐從不和她說這些話,性子溫和似水,亦不會對下人說一句重話。
蘇懷黎這番話,若是被那些木讷的丫鬟聽了去,還以為主子在為跟前人謀個好前程,但她在府中呆了這麼久,人話鬼話早就聽了無數,立刻明白蘇懷黎是在敲打她。
她是傲氣了一些,但也不敢張揚到主子面前。
她小心翼翼地擡眼,觀察蘇懷黎的神色,隻是瞧了一眼,心裡便是一驚。
以往的蘇懷黎,美則美矣,但毫無生氣,私下裡,她們還議論過,黎湘閣的這位主子,紅顔命薄,空有一副好皮囊,七魄卻丢了六魄。
如今她這麼一瞧,蘇懷黎雖未施粉黛,但因動了情緒有了生氣,美得愈發驚心動魄了。
蘇懷黎見檀兒如此驚慌,暗自腹诽:“果真是個八面玲珑的,懂得以退為進。”
“我就是随口一說,不必在意,起來吧。”
檀兒得了話,也收住了哭聲,顫顫巍巍地站起身。
蘇懷黎撇了一眼面前的湯藥,語氣稀松平常:“廚房做的梨膏我吃得有些膩味了,安排他們再熬制一些新鮮的酥糖。”
蘇懷黎喜甜厭苦,但無奈每日都要飲清苦的湯藥,是以,廚房每日都會備上酥糖。
檀兒得了吩咐,不疑有他,福身恭敬道:“是。”
而後便退下了。
*
經此大起大落,蘇懷黎單薄的裡衣早已濕透,雪白的額頭也浸出了薄薄的冷汗,身遭重新恢複平靜,她的心緒也得以舒緩了些。
她定了定心,逐步複盤如今的局面和日後的打算。
三年前,她剛剛蘇醒時,養父母告知她,她原是被淮州靈元寺的主持大師收養的流浪兒,不幸的是,靈元寺遭流寇洗劫,慧心大師和其他衆多門生皆被殺,是蘇府的少爺蘇懷景,亦是她如今的兄長路過寺廟之時救下重傷的她,可憐她無依無靠,便将她一路帶回京城。
現下,她入府已經兩年多,如今父母恩愛,兄長寬厚,一切看似平靜,但幾個月之後,祝無恙回京,皇上賜婚,這些平衡都會被打破。
中毒之事尚未有定論,不宜大動幹戈,為今之計,隻能自己暗中找人調查,檀兒定然是要支開的,身邊唯一能用上的心腹,隻有雲歸,此人是蘇懷景為保護她特地招入府中的侍衛,而芙蓉是自己出嫁的時候才跟随自己的丫鬟。
令她感到棘手的,不僅是中毒之事,還有自己的身世。
前世那道抄家入獄的聖旨給自己扣了罪臣之女之名,事實當真如此嗎?
既然重活一次,她萬不能渾渾噩噩坐以待斃,若能恢複記憶那是最好,若不能,自己也要盡快準備好應對之策,斷然不能再連累家人。
思及此,她不禁想起,前世自己死後,蘇府的人多半是被抄家入獄了,祝無恙若是得知自己的死訊,會作何反應?
與罪臣之女聯姻,将軍府怕也是難逃責罰。
蘇懷黎心下一片茫然,再過幾月,邊關便會傳來捷報,那時,自己該如何應對随之而來的賜婚?
太多疑點困擾着她,蘇懷黎頓覺頭昏腦脹,便強迫自己斷了思緒。
當前最重要的,還是先把下毒之事查清楚。
父母為了醫治她,尋遍了京中名醫,若她貿然找大夫詢藥,怕是瞞不過家人。
前世她因病纏身,不喜與人交際,婚後除了幾次和祝無恙相伴出府遊玩,也少有與人接觸,更别說認識什麼大夫。
正苦惱時,蘇懷黎的腦中突然閃過一件事,前世她死前不久,祝無恙在邊關寫信回京,信上說,皇上近日尋得一位神醫,龍體大愈,待他回京之後,定要請這位神醫入府為她診治。
對醫治好自己身體之事,她早已看淡,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祝無恙歸京之後兩人又生了嫌隙,尋醫之事不了了之。
她起身披上外衣,踱步到案幾前,白皙纖細的手執起案前的紫毫筆,細細思索一番,便俯身落筆,不多時,一行秀娟小楷便落在了澄心紙上。
随後,她朝門的方向喚了一聲:“雲歸。”
一位身着墨青色束袖勁裝的男子推門而入,右手執雲紋劍,拱手道:“小姐,有何吩咐。”
她将澄心紙遞給他,吩咐道:“即刻去往紙上寫的這個地址,查清楚這家店鋪作何營生,名下的老闆姓甚名誰,有了确切消息後立刻回府。”
雲歸不再多問,拱手道:“是。”
随後,蘇懷黎端起那碗盛滿湯藥的瓷碗,将湯藥盡數倒入案幾上種植蘭花的盆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