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大雪隻下幾日便停了，堆得厚重的積雪逐漸消融，而西北的烏峽關，依舊大雪漫天。

祝無恙恢複意識的那一瞬，渾身傳來鑽心剜骨的疼痛，尤其是胸口處，猶如被烈火炙烤過一般。

他強行睜開雙眼，隐約間感到側身後有人影在晃動，看清來者是何人後，他果斷地提起斷魂劍，忍痛疾身而起，向對方狠狠刺去。

青武似乎完全沒想到祝無恙會提劍殺他，招式迅猛且緻命，他隻能下意識地做出抵擋的動作，但因為反應過慢而被祝無恙快速擊破。

他還沒來得及質問，下一瞬就被踹翻在地。

少年将軍手執長劍，眸中的殺意呼之欲出，居高臨下睥睨跪伏在自己腳下的人，利劍死死地抵住對方的脖頸。

青武毫無招架之力地被壓制在地上，完全不敢動彈，生怕被斷魂劍割破咽喉。

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鬓角跌落：“将軍，您這是作何？”

經此一番搏鬥，祝無恙的身體和意識已全然蘇醒，怒氣和殺意更甚，正當他準備用斷魂劍了結此人時，營帳外突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長風推開軍營的轅門，猛然看到這殺氣騰騰的一幕。

他愣怔了一瞬，見祝無恙眉宇間冷若冰霜的殺意，憑借二人多年一起作戰的經驗，長風立刻反應過來，當即抽出腰間的佩劍，冷冷地指向伏地之人。

“你對将軍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啊！”

青武急切地吼道，怕晚了一息就會成為兩人的劍下亡魂。

他顫着聲音道：“昨夜将軍在幽泉谷與敵人惡戰之時，不慎身中毒箭，戎族人愈戰愈兇，我隻好指揮衆人先行撤退，到了安全地帶給長風将軍發了信号，終止埋伏行動。”

“當時情況緊急，将軍中箭後昏迷不醒，全軍上下都焦灼不安，軍醫今早說箭毒已清理幹淨，我前來看望将軍，誰知将軍一醒來就用劍指着我。”

寒冷的劍刃稍稍離了脖頸半寸，青武緊繃的心弦這才松了一些。

祝無恙的目光移到了長風身上，神色中透露着難以置信：“長風，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長風更是疑惑：“将軍，我活着好好的啊。”

“昨夜我一直奉命在後山伏擊，隻等将軍引出敵人，中途卻收到青武的終止信号，我就趕忙撤軍回營了。”

此刻，祝無恙才察覺到了哪裡不對勁。

他明明被劍刃割破了咽喉，如今卻還好好地活着，長風也沒有因為保護他丢了性命。

若不是他的腦子出了問題，這一切，隻有一個解釋。

他重生了，而且是重生回了三年前的烏峽關。

祝無恙看着眼前一度混亂的場面，回憶起了前世的情景。

烏峽關地勢險要，是橫在戎國與大乾之間的一道重要關隘，自大乾開國以來，戎族人就不斷在邊境上騷擾大乾領土。

大乾常年派重兵駐紮烏峽關，兩國在此處紛争不斷，烽火不停。

相較于大乾的多平原地貌，戎國的地勢多為盤根錯節的高山，物資極為匮乏，高山地形練就了戎軍在險要地帶作戰的本領，每年大乾在烏峽關處折損的兵馬不計其數。

前世，永昭十五年，他領五萬兵馬在烏峽關與戎軍鏖戰數月。

烏峽關幽泉谷最關鍵的一戰，他身中毒箭，導緻埋伏之計落敗，整場戰役硬是往後拖延了三個月。

直至耗到戎軍彈盡糧絕，敵方數萬兵馬全軍覆沒，祝家軍亦是損失慘重。

烏峽關徹底平複之後，與之相鄰的西州、沂州等地也迎來了久違的安定。

三年後，也就是他臨死前的一個月，戎軍再次進犯烏峽關的軍情傳到京城，皇帝立刻下了急诏，令他速速趕往邊疆。

他甚至來不及見蘇懷黎最後一面。

當他與長風策馬率軍抵達烏峽關邊境之時，才發覺事有蹊跷。

但一切都晚了，戎軍越過烏峽關，打到了烏關城門口。

駐紮在邊境的幾萬人馬，被打得隻剩數千人，他帶領的軍隊數量遠遠不夠殺退敵軍。

不知為何，那一戰尤其難打，敵方仿佛提前識破了他們的作戰計劃。

他在烏關城苦苦撐着，長風為了保護他，戰死沙場。

再後來，京城傳來了蘇府被抄家，蘇懷黎吐血而亡的噩耗。

援軍遲遲不到，眼看着城池就要淪陷。

他原以為自己會戰死敵軍的鐵蹄下，誰料，身邊的親信卻對自己下了手。

*

直到他死了，才明白為何戎軍能在一月之内就攻下堅固無比的烏峽關。

他早該猜到，祝家的軍隊裡出了内鬼。

重生一世，重新回到永昭十五年，如今他不過二十歲，弱冠之年，正是少年意氣風發之時，怒馬鮮衣，策馬征戰。

自打幾年前他出獄之後，心中便憋着一股氣，他急于為雙親報仇，急于奪回軍權。

從西州起，一路打到烏峽關，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足足打了三年。

眼看着一切就要結束了，可烏峽關這一戰，遲遲未能攻下。

祝無恙收劍回鞘，隐匿起淩厲的殺意：“适才我夢到與戎軍厮殺，或許是因為中的毒還未徹底清除，夢醒時出現了幻覺，錯把你當成敵人了。”

青武聽了他這般說辭，也不敢有所抱怨，壓下了心底的異樣和心虛，狠狠地為自己捏了一把汗。

他拍了拍衣角的塵土，尴尬地笑道：“無妨無妨，将軍的劍術又精進了不少，受重傷的情況下還能一招制服末将，末将自愧不如。”

長風見祝無恙臉色極差，急忙上前詢問：“将軍，您的身體可還好？”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無數，最嚴重的是胸口的箭傷，箭鋒上淬了毒，軍醫使勁渾身解數，連夜清理餘毒，才将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祝無恙面容煞白，淡聲道：“暫且無礙，現下軍情如何？”

昨夜他僅帶三千兵馬前去幽泉谷誘敵，按照戎軍自大傲慢的性子，勢必會一路追擊圍剿他們，待敵軍被引出幽泉谷，長風便會帶着埋伏的兵馬，一同剿滅敵軍。

結果卻出乎他的意料，戎軍一反常态的保守，死死守在自己的陣地。

青武昨夜守在作戰的第一線，對傷亡情況最為了解。

“三千将士中，有一半都身中毒箭，幽泉谷易守難攻，經昨日一戰，怕是再難引出敵軍。”

祝無恙眼神幽暗，令人捉摸不透：“那你們認為，接下來該怎麼走？”

兩人跟随祝無恙征戰多久，都十分知曉他的作戰風格，手段強硬冒進，鮮少采用迂回的戰術，但幾乎從未有過敗績。

将軍年輕氣盛，直到在烏峽關才吃了些苦頭。

青武建議道：“我方現在士氣低迷，若是再貿然進攻，如同雪上加霜，若敗了，更會助長敵方士氣。”

長風亦然答道：“将軍，您的身體多處重傷未愈，昨夜又中了毒箭，應當好生休養，待士兵們恢複了士氣，我們再戰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