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懷黎困惑道:“我在夢中說什麼了?”
“你的呓語是含糊的,幾乎聽不清明,但是偶爾有幾句令我印象深刻。”
回憶到此處,蘇懷景的臉上極盡柔和,“你無意識地喚了幾聲哥哥,你也知道,母親在我幼時曾有第二個孩子,大夫診斷說是個女胎,黎湘閣也是為了迎接她而建造的。”
“可惜天不遂人願,沒過多久,母親外出祈禱時不慎滑胎,寺廟的主持說,母親與這個孩子的緣分尚未到來,這麼多年她一直未能有自己的女兒,直至你的到來。”
“倘若當年那個孩子能夠順利誕生,應該也是你這般年歲了,你的到來,彌補了全家的遺憾。”
這是蘇懷景第一次無比認真地和她講述那段過往。
她眼眸忽地起了霧水,胸腔彌漫起酸楚,卻遲遲說不出半句話。
“阿黎,你知道嗎?因為你那一聲哥哥,才讓我對妹妹這個詞有了具象化的體會,從那之後,我就立誓,要将你安全地帶回京城,我要留在京中,保護你這個妹妹,保護整個蘇家。”
蘇懷景說這些話之時,眼中浮現出細碎的光亮。
蘇懷黎将一切都看在眼裡,如棉花塞在喉中,他眼中的開心幸福是真,但落寞與怅然也不假。
最後,她哽咽地開口道:“兄長,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是上一世,她就應該對蘇懷景說的,隻是當時她太過愚鈍,讀不懂他眼中的不甘和失落。
上一世,他與趙婉兒和離那日,在将軍府外等候了一夜,她并未注意到,他往她的懷中塞了鳳尾酥後,轉身離去的神情。
是她,無意間造成他上一世失敗的婚姻。
而這一世,陰差陽錯之下,他又被迫受了皇帝的賜婚,她卻束手無策。
“阿黎,你沒有錯。”
蘇懷景看着滿臉歉意的蘇懷黎,心中久久無法平複。
是他的錯,是他心生了妄念。
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對他人訴說,這份感情是從何時開始發生變質的。
帶着受傷的蘇懷黎回京之後,他便潛心入仕,那段時日,他不過是刑部的一個小官,雖然努力地摸爬滾打,想要在刑部站穩腳跟,但依舊不受上峰的重視。
身上沒有重任,平日裡自然也就清閑,他有大把的時間回蘇府陪自己的妹妹。
那時候的蘇懷黎,精神總是恹恹的,丫鬟說,一天之中,她有半數的時間躺在榻上,天氣好了便坐在庭院中,出神地望着澄澈的蒼穹,一言不發。
所以,他總是想方設法讓她的生活變得有趣一些。
她品嘗了他在雁南街排了一個時辰才買到的鳳尾酥,眸中少見地露出驚喜的神采。
那一刻,他無比幸福和滿足。
那年,祝無恙因罪入獄,他隔一段時間便會寫封信箋托人輾轉送入獄中,上面寫着朝堂之上的明争暗鬥、風雲變幻,更多的則是蘇懷黎在蘇府的近況。
直至祝無恙在獄中請命,率軍奔赴西北的戰場,京中傳來第一份捷報時。
他在信中問道:“祝兄平定西北後,有何打算?”
而祝無恙回複的寥寥幾筆,卻讓他猛然回過神。
信上說:“平定西北後,我要娶她為妻,我本該娶她為妻。”
那一瞬,他的心倏地跌落萬丈深淵,他不理解為何收到這封信之後,他的内心如此難受,甚至産生了撕毀這封信的沖動。
他知道二人之間的淵源,祝無恙與她青梅竹馬,若不是因為這場變故,或許兩人早就定了終身。
而他,隻不過是蘇懷黎名義上的哥哥,替祝無恙代為照顧她,可為何,得知祝無恙要娶蘇懷黎之後,他第一反應,不是祝福,而是抗拒。
甚至,是憤怒與不甘。
那日之後,他的生活仿佛被黑暗所吞噬,他開始日日消沉,重新約上了幾位不學無術的朋友,一同在酒樓飲酒,在戲班子看戲。
折梅曲坊在京中享譽盛名,還曾被皇後召入宮中表演戲曲,他的那幾個好友最懂得享樂,第一時間約上他去曲坊看大戲。
誰料那日排的新戲,唱的竟然是兄/妹之間隐晦暧昧,沖破世俗的戲碼。
蘇懷景當即漲紅臉,起身怒罵道:“荒唐!罔顧人倫!禮崩樂壞!”
一旁的好友被他的反應吓得愣了神,随即開口調侃:“懷景兄,你别這麼死闆無趣嘛,人家又不是親兄妹。”
可是,他們根本不懂,這對他的沖擊有多大,他怒罵的字字句句,何嘗不是在痛罵自己。
那一刻,他才徹底醒悟。
從他聽見蘇懷黎在夢中喚哥哥時,他的心弦被觸動的那一刻起,他對她産生的感情,不是可憐,而是疼惜,是愛慕。
他終于承認,他早就喜歡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