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蘇懷黎已習慣了平靜無波的将軍府,偌大的府邸有百名侍衛把守,但他們總是和站樁似的守在各個門道,一言不發,宛如木頭人。
她察覺這一點之後,遂放棄了與他們交流,有霜月侍候她的飲食起居以及給她帶信,這也就足夠了。
是以,在寂寥的将軍府上,乍一看到行迹鬼祟的身影,她第一反應便是闖入府上的賊人。
她眼眸微沉,不動聲色地抄起紅木架上的長劍。
那人的動作與步履極快,待蘇懷黎推開門往外望時,隻能瞥見東長廊拐角處留下的一抹玄色衣角。
若她沒記錯的話,深雁堂的東邊是祝無恙處理軍務的書房所在之處。
莫非此人是想入室盜竊機密?
她一直緊緊跟随那人的步伐,長劍緊握以便随時出擊,果不其然,身影到了書房門前就消失不見了。
原來嚴實阖上的房門,也有了輕微的翕動。
蘇懷黎在門前猶豫了一瞬,壞就壞在,書房處于深雁堂最東側,距離此處最近的東南門也有近百步的距離,等她去而返,賊人怕是已經得逞離開了。
不如她先與賊人鬥上幾回合,應該能堅持到侍衛聞聲趕來。
做好打算後,她輕輕拔出長劍,一咬牙,便推門而入。
祝無恙的書房看上去比尋常官員府邸的書房要窄上一些,書房正中間擺放着墨韻方桌,左右兩側是檀木博古架,架中滿滿當當地擺着各類軍書,除此之外,并無其他。
蘇懷黎鮮少造訪他的書房,隻因前世祝無恙并不怎麼在書房久留。
前世她入府之後,祝無恙便命人在主屋不遠處造了一座藏書樓,足足有兩層樓高。
他考慮到蘇府是詩禮士族,簪纓世家,蘇懷黎是大家閨秀出身,自是喜愛閱讀藏書和話本,便将京中能搜羅到的書籍都全數擺進了藏書樓。
在藏書樓二樓,還能眺望到不遠處的禅林,風景甚美。
所以,這個書房她前世就不曾來過幾次。
甫一進來,眼前都是略顯陌生的景象,可令她困惑的是,小小的書房,就連能供藏身的屏風都沒有,那賊人入屋之後便不見了身影,他能躲哪去,莫非此處有機關?
蘇懷黎越想越不對勁,那人幾乎比她還要熟悉将軍府的建造,他是怎麼在百人把守的情況下,還能在将軍府來去自如?
墨韻方桌上散亂地擺着一些書籍和信箋,陽光和微風透過敞開的大門,徐徐吹入屋内,桌上的書便這樣吹開了幾頁。
恰到好處的陽光落在泛黃的一頁紙上,鬼使神差地吸引了她的目光。
蘇懷黎不禁放慢呼吸,定睛一看,上面竟然明晃晃地寫着信王兩個大字。
她心下一頓,信王的檔案不是已經盡數燒毀在了刑部庫房中,為何會出現在将軍府的書房裡?
難道當初祝無恙火燒刑部隻是為了掩人耳目,最終那些檔案是被他帶回府邸藏了起來?
一時間,蘇懷黎如同魔怔了般,也顧不得什麼賊人,被那卷寫着信王二字的卷宗深深地吸引住。
她顫抖着小小翼翼地揭開第一頁。
信王李易,信王妃鐘離玥,二人無子嗣。
永昭十二年,信王生辰日,王府遭流寇滅門,全府上下一個不留,淮地官衙在信王府上搜查出信王與敵寇往來的信箋,物證完好,聖文帝下旨判處信王通敵之罪,念其為一脈胞弟,生前屢立戰功,特赦信王與王妃安葬于淮州,鐘離氏一族,全數流放西北。
讀到此處,蘇懷黎險些站不住腳。
這是她在确定信王是自己親生父親之後,第一次接觸到與親生父母相關的信息。
那日,與祝無恙争吵之後,臨了時,她問道:“我是信王之女,對不對?”
祝無恙并未回答她,但已然勝過任何言語。
若她還沒失去記憶,或者說,若信王全府并未覆滅,那她現在應是在淮州與他們平靜美好地生活在一起,信王會是大乾最尊貴的王爺,是人人敬仰的英雄,而非史書上的罪人,最後隻徒留這冰冷的卷宗。
她翻過一頁,上面竟是記載着鐘離氏一族的生平往事。
鐘離氏,原是京中名門望族,四世三公之家,信王妃鐘離玥與信王李易自幼相識,情誼甚笃,二人在武康帝賜婚下,于年少時結為夫妻,信王被判有罪之後,鐘離一脈難逃幹系,皆數入獄。
彼時信王妃的父親鐘離淵,乃鐘離氏的家主,王妃還有一位姊妹,名為鐘離錦,早年與其丈夫季氏和離,帶着女兒回歸鐘離家。
看到此處,蘇懷黎眼瞳蓦地放大,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鐘離錦帶着女兒季棠回歸本家,雖未改名,但亦是入了族譜,永昭十二年,季棠随母族,一同流放西北。
蘇懷黎跌坐在紫檀椅上,手中的卷宗因脫力而跌落在了方桌案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