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劍的劍鞘通體攜刻着精緻的紫藤蘿花,唯有一處的紋路與紫藤蘿不同。
紫藤蘿的花紋光滑細膩,蜿蜒纏繞,而這一處的紋路略顯粗糙鋒利,旁人若是不認真觀察,幾乎看不出有何差異,但蘇懷黎卻奇迹般地一摸便知,她擡眸略帶疑惑,又有些期待地望着他。
祝無恙波瀾不驚的黑眸掠過那處奇異的紋路,唇邊勾勒出淡淡的弧度,令人有些難以捉摸。
人的記憶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淡化,但關于這把折花劍的記憶,依舊清晰地映在他的腦海中。
他與李念識于微末,雖然兩家父母早已默認二人日後必要結為夫妻,相依相伴,但在十歲出頭的年紀,談愛情為時尚早,尤其是李念年紀尚小,一時間,祝無恙也難以分清她對自己是對哥哥的依賴,還是對異性的愛慕,或者二者皆有。
不過他并不着急,他願意等待。
從前的李念,性子極為活潑明媚,女兒家的心事一點也藏不住,二人許久未見之時,她會在送往西北的書信中寫道,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阿越哥哥了,念念甚是想你。
祝無恙固執地認為,信中的想念便是愛的意思,但哥哥就要有哥哥的樣子,在她面前,他自然是沉穩從容,少年從未将隐晦的愛意宣之于口,而是攜刻在了劍上。
他為了淬煉這把折花劍,幾乎是花費了大半年之中所有閑暇的時間,以紫藤蘿為意,來寄托對她的相思和愛慕,隻因她居住的枕月居庭前那架纏繞着紫藤花的秋千,是她的最愛。
長劍淬煉而成之後,他依舊覺得少了些什麼,在思來想去,輾轉難寐之際,突然心血來潮,起身在劍鞘複雜的紋路處,雕刻下了四個字。
祝無恙生于西州,西州去往戎國的路途甚至比去京城還近,他又是從小被當作祝家軍的接班人在培養,邊疆将士應會的技能,他自然是樣樣精通,就連戎族人的文字,他亦是略通一二。
李念生于江南水鄉,沒接觸過異族的文字,便也不會發現端倪。
于是,他借用異族的文字,将自己的心事寫在了劍上,他期望着,每當他心愛的姑娘用劍時,細嫩的指腹摩擦過着粗粝的文字,都能感受到他矢志不渝的愛意。
這四字為:摯愛李念。
可他從未想過,就因着這四個字,會給他心愛之人帶來滅頂之災。
信王府被血洗之後,李念在昏迷之中被帶到了靈元寺,而她原本随身攜帶的折花劍卻被遺落在王府,接着被官衙搜查到,當成證物帶回了京城,封存入刑部檔案庫。
時隔三年後,有心之人再次翻出這把女劍,覺察出了其中端倪,尤其是那四個異族的文字,京中官員雖然鮮少有人認識戎族文字,卻還是難逃刑部斷案人的眼睛,祝無恙笃定,這把劍是斷案的關鍵證據。
所以,他重生歸來後,入京第一件事便是潛入檔案庫,帶出這把折花劍。
隻是時機不巧,刑部适逢走火一案,失竊的折花劍并不适合出現在蘇懷黎的手中,她入劍館之後,他隻能托謝原将他淬煉的另一把劍贈予她。
如今,已然到了光明正大地讓折花劍物歸原主之時。
蘇懷黎竟然能第一時間察覺這劍鞘的與衆不同,那種精心埋藏的驚喜驟然被心愛之人發現的愉悅,在他心裡慢慢蕩漾開來。
祝無恙淺淺地勾起唇角,目光缱绻而帶有深意,卻故意驚訝道:“有嗎?我怎麼沒看出來有什麼不同。”
蘇懷黎不信。
若說他隻是送這把劍之人,此話倒還沒什麼問題,但這把劍可是他親自鍛造的,這上面的細節,最熟悉之人莫過于他,又怎會發出這種疑問?這其中必有玄機。
她煞有介事地和他掰扯:“且不說這小段紋路粗粝磨手,這劍鞘上所有的紫藤花都是呈現盛開之姿,唯有這處既不是含苞待放的花苞,亦不是綻放的花蕊,要真是細細看來,反倒像是纏繞在紫藤花上的小蛇或是蟲類。”
祝無恙訝異于她細緻入微的觀察,戎族的文字的确不像中原文字那般大氣磅礴,論形态,像是蜿蜒纏繞的蛇。
但他并不打算這麼快告知真相,又繞了一個彎子:“那你覺得,這段紋路除了蛇和蟲,更像什麼東西?”
蘇懷黎自忖片刻,腦子飛速流轉:“嗯……我覺得它們更像……”
話到此處,尾音戛然而止,她卻話鋒突轉,“算了,應該是我想錯了,既然你都想不起來,那應是沒什麼不同。”
祝無恙臉上的笑意蓦地一滞,原是想逗弄她一會,畢竟自己多年前精心準備的禮物被人察覺,心下難免有些飄飄然,想讓她多思考幾次再告訴她。
見蘇懷黎重新把折花劍放到竹木架上,他當真有些急了,急忙道:“阿黎,你真的不再猜一猜?!”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朝他笑了笑:“我現下有些餓了,再耽誤下去,飯菜都要涼了,我們還是先吃飯吧。”
但在光線晦暗處,她的眼尾卻蕩漾着為不可察覺的笑意。
她察覺出祝無恙是在有心為難抑或是逗弄,好勝心一上來,偏偏不想着了他的道,故意假裝沒什麼興趣,見他略微有些吃癟的樣子,心中滋生了異樣的喜悅。
這小段紋路,仔細看來,倒像是一段文字,既然是文字,又是贈予心愛人之物,那便能猜測到七八分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