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門皆被屠盡,僅剩我一人苟活……有什麼意思?”他咬牙,“我甯願用這條賤命,來換惡人遭受一遍我父母弟妹死前的苦楚!”
“那人不是尋常人。”
奚逾白微微搖頭,想到灰袍人深厚的功力背後的境界,以及随手拿出法寶的做派,低頭問道:“你說他是惡人,可是知道他是誰?”
“仙人……有所不知。”李聶風頓了頓,還是沒改稱呼,“……我爹娘一生懲善揚惡行俠仗義,得罪過不少燒殺搶擄都做盡的惡人,他們既恨爹娘多管閑事,又想要繼續作惡,所以時常伺機報複。”
“爹娘武功高超,他們單個報複不成,就成群結隊地來,但也還是占不到便宜,反而次次被打得落花流水。”
“搬到甘霖鎮後,這種事原本不再有了,直到上個月,爹捉到一個試圖劫持幼弟的混子,那人說我爹娘二人上了三面令白榜,人頭可換高價……”
奚逾白聽得面色凝重。
他們這種能下山做任務的内門弟子,對凡間的事都略有耳聞。三面令俗稱“人頭令”,是江湖令的一種,做的全是高價賣買人頭的交易。
那灰袍人割下中年夫婦的人頭,很可能是接了殺人令,要用人頭去換錢。
仙門有令,凡人江湖之事一律不得幹涉。那人一身仙門功法,用得起法器,卻來接這種殺凡人的髒活,究竟是為了錢,還是為了發洩自己殺戮的私欲?
“……這才引來了今日的惡徒,他武功高超,爹娘都不是對手,被他折磨緻死、身首分離。不僅如此,他連幼弟幼妹也不肯放過。”
“我從學堂歸家時,已為時已晚。”
“幼妹死時尚不能言語……”
他恨到極緻,喉頭哽咽吞下了字音,唯一能動的頭頸劇烈顫抖起來。
情通肺腑,李聶風身體裡的靈氣竟然有所感,開始沿着活動的氣血亂竄,使得傷處覆蓋不均,腰腹肩頭頓時襲來劇痛,他額頭冒出汗,卻死咬牙着不再出聲。
奚逾白察覺有異,伸手覆上他的頭頂,以自身靈氣作引,口中默念清心經,将沸動的靈氣平息下來。
她眸光清淺,輕輕歎了一口氣。
“太清門是修道之地,遠離塵俗,你被我帶回來,未嘗不是一種機緣。”
她低下頭,仿佛透過眼前的少年,看穿了冥冥之中的命運。
“今已隔山嶽,世事兩茫茫,要向前看。”
李聶風聞言,身體一陣又一陣的發抖,卻從牙關裡硬是逼出字來。
“……此仇……不報,我……死生……不得安!”
奚逾白見狀,也不再開口。
木劍乘風禦雲,穿月而過,在日光破曉之前到達了清嶽峰。
奚逾白是劍峰峰主斬風座下的親傳,且是内門弟子中的大師姐,從不遵守步履上山的規矩,直接禦劍到了山頂的太清宮,橫托少年從劍上跳下來。
天不亮就起來掃地的幾個小弟子聽見動靜,擡頭就見到兩個血人從空中掉下來,差點吓傻了,一屁股坐到了銀杏葉堆裡。
正好有一人背着寶劍從太清宮前殿裡走出來,一愣之後連忙跑過來:“大師姐!你這是……”
“四師弟!師父呢?妙華長老呢?”
“妙華長老出門了,師父在後山。”
奚逾白當即又跳上木劍,在四師弟的呼喊中,“嗖”地一聲朝劍峰飛去。
“等一等——師父在練劍啊……”
地上的四師弟喊不動師姐,轉眼間已經看不見空中的人影了,隻好搖搖頭,“大師姐總是這般風風火火的,但願這次沒惹師父生氣。”
奚逾白踩着劍飛近了險峻料峭的劍峰,沿着山腰繞了半圈,落在了山石嶙峋中。
她托着個人,剛下了木劍,就被數道劍影包圍。
奚逾白連忙下腰躲過,趕緊足下輕點閃到山岩後,在一處還算平坦的地方将李聶風輕輕放下。
她隻顧着人了,沒心思管劍,一個轉身的功夫,師弟的木劍也被劍影擊碎,隻剩下了一地木渣。
“師父!我有急事……”
她一句話沒喊完,迎面瞧見又是數道劍影襲來,比剛才的更淩厲更密集。
“打完再說!”
“……”
奚逾白兩手空空,順手折了山腰上橡木光秃秃的老枯枝,向前一撇,靈力已經給枯枝補全了鋒利的刃。
她挽了個劍花,腳尖點地越起,整個人橫過來,先是閃過了頭一道劍氣,接着揮枝擋打,剩餘的劍氣也接下了大半,隻是她靈力到底還是沒能跟上,被最後兩道打破了樹枝上的鋒刃。
“咔嚓”一聲,橡木枝在她手中幹脆地斷成兩截,半截還在她手裡,另外半截成了粉末,随風揚了她一臉。
“師父!……呸!”
奚逾白吐掉嘴裡的粉塵,“您老人家再打下去,這棵橡木也保不住了。”
“怎麼跟師父說話呢,還呸來呸去的!”
山石後,一個須發皆白的矮個老頭背風單足立在懸崖邊上,朝着這邊吹胡子瞪眼。
“我呸的是灰!”
奚逾白終于繞過擋路的山石,看到了師父,還沒開口,卻見對方身形一閃,已經到了身前。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師父手中靈氣金光爆閃,虛空橫覆上了她沾滿血污的頭臉。
奚逾白隻覺得一股暖流從頭上湧入,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
斬風單手聚靈将她的内府經脈都檢查了一遍,越檢查越無語,當頭給了這個丫頭一個暴栗。
“我怎麼跟你說的?人在劍在,劍賦予靈,要引自然靈氣形成循環,而不是一味耗盡自身靈力。你劍在身邊,卻靈府幹涸,而且剛落地就心猿意馬,竟連劍也不顧了——”
他氣不打一處來:“我教你的這些,你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
“師父息怒!”
奚逾白趕緊跪下,擡頭道:“徒兒偶遇強敵,劍被打碎,實屬不得已才靠符咒脫身,并未忘記師父的教導。”
“胡說八道。”斬風伸手一指。
“你說你的劍在那時候碎了,那地上的是什麼?”
“師父明鑒,那是二師弟的劍。”
“……”
白須發老頭眼往天上瞪,一吹胡子,差點氣笑了。
“劍怎麼碎的?”
“徒兒一時疏忽,被熊妖擊碎了。”
“那還是你的大意!你既然主修為劍,就要擯棄雜念,專注于以劍身發散出來的感官,而丢掉原本的五感帶給你的形、色、味等諸多幹擾。你若是将此條奉行到底,絕不會在它攻到眼前才發覺!還有——”
他趁着奚逾白現在跪着,狠狠點了點她的額頭:“我堂堂劍峰峰主,天天給你們兩個削木劍,像話嗎?有這個功夫,我還不如下山開個武堂教功夫,也比教你們兩個輕松!”
“……師父,逾白知錯!”
奚逾白被他點的朝後一仰,又向彈簧一樣自己回正,她擡眼看了斬風一眼,頓了頓才敢再次開口。
“師父……”
老頭扭過頭,側身抱臂而立,喝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