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沒說完,妙華長老就一個拂袖,把眼前的青煙彙成的人形打散。
奚逾白跪坐在矮案前,面前的香煙重新彙成絲縷狀,在空中打着繞向梁上飄去。她早已經習慣了師叔的古怪性子,拍拍膝蓋直接起身,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前襟,走出了初未殿。
卯時末,旭陽已經初升,挂在深秋碧藍的晴空上,在殿門口撒了一地碎金。
奚逾白還有不少雜事要做。她從長春殿的執事那裡領了新道袍換上,沿着高聳又延綿不絕山路走到了外門弟子所在的十更峰,在供奉古怪異常的神情裡,問他要了一把操練用的木劍。
她雖然沒有自己的佩劍,但畢竟是個劍修,遵循的道是“以劍為意念”,背上沒了劍,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奚逾白這邊“自力更生”拿到了劍,好歹能重新飛上劍峰了,滿意地将它插回背上。
雖然隻有包括親傳弟子在内的内門弟子能夠自行領取任務,但任務發布和提交的地方——千彙堂,卻是在外門的十更峰上。
她遠遠地看了一眼身着白袍的外門弟子組成的晨練方陣,在聲貫雲霄的喊聲中踏進大堂。
“奚逾白,‘汴河東側百裡,草木妖與熊妖’。”
堂内執事拿起任務卷宗,從後往前翻找了幾頁。
“……記錄顯示,你是自行組隊接的任務。”她擡起頭,“你的隊友呢?”
“他們還在山下除妖。”
“所以你是要——?”
“我提前回來了,并未完成任務,所以來将自己除名。”奚逾白笑道,“麻煩林執事了。”
執事看了她一眼,提筆将卷宗上的名字劃去。
奚逾白走到任務發布處,挨個看了一遍新增的條目,又從以前舊的卷軸裡從頭到尾浏覽了一遍,精挑細選地暗自錨定了四五個尋找器物的任務。
她正繼續翻找着卷軸,忽然聽到門外原本整齊的、仿佛一個人發出的操練聲出現了些許參差。
奚逾白手中動作稍頓,扭頭朝堂外看去。
已經高升的秋日豔陽中,有兩人身着親傳弟子特有的青白道袍,用了離地符和疾行符咒,如流星般從貼地的地空中飛過,在白衣方陣中劃出了一道筆直的行迹。
她眯了眯眼,看着兩人頃刻間直沖進大堂,揚起一陣堂前的草灰。
正對正門的林執事正巧拎起一張薄紙,被疾行符的氣流一沖,手中的紙張瞬間“嘩啦”一聲撕裂,一半向後一攤,将執事領口的墨雲刺繡遮得嚴嚴實實。
姜會邬在堂正中落地。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發絲被向後揚起的大師姐,伸手扶穩身後的昕禾師妹。
段昕禾臉色有些發白,也不知道是吓的還是被一道道目光看的,她并沒有直視周圍的人,抿着唇稍微落後了一步,垂眸跟在姜會邬身後,走到了執事的案前。
“姜會邬和段昕禾,‘汴河東側百裡,草木妖、熊妖’,已完成。”姜會邬朗聲道。
林執事面無表情地擡起手,将破裂的薄紙從胸前揪下來。
她聽到這句似曾相識的話,擡眼看了一眼側邊的人影,随後拿起桌子上的卷宗。
姜會邬敏銳地捕捉到了執事的眼神,先是頓了頓,接着扭頭對準奚逾白,目光瞄向她手裡的卷軸。
“瞧我眼拙的,這不是據說‘最能幹’的大師姐嗎?”
他冷笑着開口:“怎麼,舊的任務抛給師弟師妹,自己卻提前跑回來領務酬接新任務?真當我和昕禾師妹是給你幹苦力的白工?!”
段昕禾聽到“大師姐”三個字,頓時也擡眼看過來。
奚逾白伸出中指撣了撣卷軸上的浮灰,朝着他們笑道:“昕禾,二師弟,你們動作挺快。”
“逾白師姐。”段昕禾淺笑回應。
姜會邬看到這幅有恃無恐的樣子,冒出了個突兀的想法,以為她已經把任務功勞全領了,頓時不可置信地扭頭回來,探身去看執事手中的卷宗。
林執事面前迅速浮起一道光幕,擋住了青年的頭。
即便如此,他也還是看到了卷宗上的那個顯眼的叉字。
“……”
姜會邬沉默了片刻,不屑地哼了一聲。
“裝模作樣!”
奚逾白放下卷軸。
平日裡二師弟刻薄慣了,她早已習以為常,但今日不知怎麼的,突然覺得此人相當聒噪礙眼。
她從不壓抑自己,不喜和礙眼的人共處一處,想着如今現有的任務看得差不多了,便拍拍衣擺朝外走去。
“這是你們的務籌單。”
林執事“啪”地一聲,将一張紙拍到二人面前,“可作為憑證,去後殿領取務籌。”
姜會邬正要接過時,她卻将它按住,另一隻手拎起那張裂成兩半的薄紙,公事公辦道:“破壞堂内物什,根據門規,賠補完全或幫工一月,一張紙兩文。”
“?”
姜會邬的手僵住。
他盯着林執事手裡的紙,琢磨了兩秒,終究沒說什麼。
在段昕禾閃過笑意的眼神裡,他解下腰間錢袋,摸了兩文放到案上。
接着,才終于一把拿過了務籌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