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峰是太清門所屬峰林中最陡峭的一座,孤崖高聳,嵚岩倚傾。
斬風的胡須被氣浪掀起,手下金白光芒按照一定的速度不斷湧進李聶風的身體裡,再縮小變化,替上他缺失的脈絡和骨骼碎片。
這是李聶風第二次遭受靈力的沖擊。
第一次他本就在強弩之末,直接暈了過去,這一次卻不知為什麼,始終保持着一絲意志和感官,在極燙極痛的漿海中随着波動而起伏。
他唇邊滴滴答答地淌下一串血珠,在巨人岩的玉台上凝成整塊的墨色。
斬風送了一縷靈識在他體内察看狀況,自然注意到這孩子神志尚在。
他不禁有些起了點别的猜測,靈識繞着李聶風的丹田轉了一圈,卻隻發現了一個簡易的引靈陣,出自誰的手筆顯而易見。
竟是徹底的凡人嗎?斬風想着,漸漸停了手。
一炷香後,痛得眼前一片混沌的李聶風感到灼熱漸漸褪去,痛感卻絲毫無減。
他嘗試性地發了一下力,右臂卻整個一抽。
“别動!”
斬風低聲喝道:“你傷勢嚴重,不可再有聚力的行徑。”
“……是。”李聶風緩了一會,咬牙閉上眼睛。
“孩子,你練過武嗎?”斬風卻突然開口發問,“有輕功和練拳的底子,武器使的是什麼?刀還是劍?”
“家父是……青吟刀主,因此習得些許刀法。”
斬風了然:“青吟是長刀,刀法也與劍法有些相似。”
“仙人知道青吟刀法?”
“略知一二。”
斬風撈回了自己亂七八糟的胡子,若有所思地捋了捋。
“大概一百多年前,我曾見過一次青吟刀法,不知是否是你這一脈。”他說:“當時我從街旁走過,見一人提着一把青色長刀,自稱青吟刀主,卻是個頭頂火盆的‘尖挂子’。”
“家祖曾是挂子行發家。”李聶風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因此青吟世代刀主都要練習雜耍。”
“倒是有趣。”老頭眼露精光,哈哈笑了兩聲。
他複又站起身來,像奚逾白剛回山時那樣,展臂鶴立崖邊,任由黃布衫被吹得獵獵作響。
李聶風聽見身後有風聲,不由得暗自隐忍着痛苦,也輕微動了動身體。
“老仙人,我……”
“孩子,你莫急,還不成呢。”斬風的話逆風送到他耳邊,卻十分清楚洪亮,“救你的人正在路上,我不過是個受人之托,幫你一把而已。”
李聶風應下聲來,不敢再有絲毫動作。
斬風居高臨下地看向雲霧下那個熟悉的禦劍而來的身影,渾身一動不動,卻又是兩道劍影從他背後的純鈞上分離出來,也不管腳下是萬丈山巅,直接朝人影劈去。
奚逾白才換了新道袍,正愛惜得很,連忙下腰閃避。
劍影卻不依不饒,毫無緩沖地直接轉了個彎,又分别從頭頸和胸腹處攻來。
奚逾白在高速移動的木劍上連翻了幾個筋鬥,她還沒練到有劍影護體的地步,隻能不停地閃躲與加速,直到木劍以沖刺的速度将她撂上巨人岩。
她狼狽地從上面滾下來,左沖右跳,把輕功用到了十成十,才将将閃過仍舊纏着她打的劍影,突圍到斬風面前。
李聶風在她跌落時看到一瞬面孔,認出這是自己的恩人。
他圓睜着眼,努力想看清她接下來的動作,卻仍然隻能看到青白飄逸的殘影,和條帶狀的白光。
“師父……師父!莫打了——呃!”
奚逾白“撲通”一聲單膝跪下,劍影最後在她背上“啪”地拍了一把,随後才被斬風召回。
“上身動作遲緩,吃了秤砣嗎?”斬風對她這次的應對不是很滿意,卻也沒深究,“妙華怎麼說?”
“妙華長老說巳時之前會回來。”
斬風擡頭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大夫”也快到了,就揮了揮手,讓奚逾白先回去。
“我來招待你師叔,你去歇會吧。”
“是。”
奚逾白轉身,路過玉台邊上時,低頭看了一眼盤坐其上的人。
李聶風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仰頭去看她,正好與奚逾白的目光相撞。
少年的眼裡血絲褪去了些許,與旁邊皮膚上暗紅色的血痂形成了分明的對比,他的眸光裡沒有仇恨的時候,竟顯得分外清澈。
日光明豔之下,奚逾白又一次從他的眼裡,看到了矗立着的自己。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收回目光。
李聶風知道她為了自己的事來回奔波了很久,仍是一絲不苟地盯着奚逾白,看着她大步踏上木劍複又離去,似是要将她清隽飄逸的身姿刻入心裡。
一直到她消失在碧空之中,少年才輕輕閉上眼。
奚逾白向來不是很在意别人的目光,因此對這方面向來不敏銳。
但今天她卻不知怎地,即使已經走得很遠了,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背後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