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似一腳踩上木劍就開始挪移,實際上隻是圍着平時步行的路線繞了一個大彎,向下拐到了劍峰半山腰,落到了一片常青松木林之間。
一間簡易的木屋坐落其中。
這是奚逾白十餘歲時花了大半年的時間,親手搭成的居所。
她一路掀出氣流将浮灰沖去,先踏進了後院,從桶中舀出瓢清水,将頭臉上的血污洗了。
奚逾白是天生的骨相勝于皮相,一切假借旁物的映像都不如本人耐看。大多時候她隻要往地上一立,就是一棵迎風舒展的玉樹,無需更多雕飾來平添修辭。
她此刻也沒有什麼攬鏡自賞的心情,隻是借着水面作鏡,把自己打理清爽,就盤腿坐到了席上。
太清心經是太清門的獨門心法,能使習得者對靈氣的掌握更上幾個台階。
奚逾白端正坐着,口中開始默念。
片刻之後,她的識海以□□為中心不斷擴大,範圍内的山川草木都煥發出光澤,風流回旋間有有點點光華從虛空中浮現出來,彙成純正的靈力,再如百川入海般,被奚逾白納入空虛的靈府。
也許是帶動的氣流太過強烈,劍峰山腳下的風突然開始變得狂亂。
一群内門弟子在低空崖壁上單腳立樁,部分人還沒有練出護體靈力,被這陣疾風吹得東倒西歪,但在供奉嚴厲的目光下又沒法伸手去扶山壁,隻能憑毅力堅持着,希望這陣怪風快點過去。
而旁邊的行道上,在亂草碎葉的席卷中,姜會邬停住了腳步。
他擡起頭看向山腰,目光裡湧現出濃重的不甘。
***
太清門所在的山脈奇峰盡出,延綿不絕。
在距劍峰十裡之外的絕音嶺上,段昕禾抱着琴,沿着一條幽靜的羊腸小道一步步走上了山腰。
她到各位師兄師姐的居所看了一遍,不出意料地空無一人,等走到師父月塵的挽月廬時,已經日上中天。寒風與黃陽相互裹挾,将廬前的空蕩抹成了刺骨又滾燙的戚然。
段昕禾抱着琴的手臂已經累的酸痛不堪。
她知道師父不在這,于是直接過門不入,繼續往山上走去。
絕音嶺内有十餘處大大小小的碧潭,其中最大的一處在山的陰面,背靠懸壺瀑布。
她走進曲徑通幽處,穿過交疊成網的藤林,當最後一片日光也無法通過碎隙刺下時,眼前終于豁然開朗。
視野中最亮之處是就是最大的那處碧潭,潭水源自瀑布,從遠處的崖上傾瀉而下時還清澈無比,但一入譚中就成了極深的碧藍色,中心沁着輕微的紫氣,潭上靈氣顯形,華光點點,竟比星光還要細密許多。
整片潭空無一人。
段昕禾輕輕地走到潭邊,跪坐到一塊平整的岩石上。
她将琴放下時,琴身上已經覆上了一層濕潤的水汽。
這處碧潭由于四處不是崖壁就是藤林,山外的風吹不到這裡,寒意卻因為背陽而更加強烈。段昕禾略微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指骨,提起手腕,衣袖随着她的動作從腕上滑下,沿着皮膚折進了臂彎裡,有些蒼白的手臂暴露在晚秋的空氣中。
她好似一點都不覺得冷,手腕落下時指尖輕輕一撥琴弦,铮然之聲便撕裂了寂寞的甯靜。
她彈了一曲《春曉吟》。
此地無人,隻有一兩聲鳥鳴與漸強的琴音彼此唱和。
段昕禾雙眼半閉,手下節奏越來越快,琴身上逐漸溢出一絲淺色靈氣,飄落到旁邊的地上,一株即将枯萎的草根中間突然生出了新芽。
——小春愛日融融暖,危亭望處晴岚滿。
……江靜綠回環,橫陳無際山。
潭心中的那絲紫氣突然變得幽深,細碎光點随着潭波被拍打到了潭邊的岩石上,輕柔漫過段昕禾的膝頭和手腕,酸痛瞬間得到緩解。
她在水汽撲面中擡起眼,看着一身青紫衣衫的月塵仙子從潭中走出來。
段昕禾手下仍在回環着撥弦,琴音恍若有形,随着華光在兩人腳邊畫了半面金黃的團扇。
——清霜欺遠樹,黃葉風扶去。試探嶺頭梅,點紅開未開。
月塵赤着腳,一步步走到岩石前的時候,渾身水汽已經被她蒸幹,隻剩衣袂飄逸。
她靜靜立着,一言不發地聽完了曲子,等古琴的封語令結束後,聽到了那一聲熟悉的呼喚。
“師父!”
段昕禾眉眼彎彎,她此刻笑得真心,唇邊便浮出兩個酒窩。
“小禾,你心境變了。”月塵溫柔拂上她的頭,“擡手比往常更堅定,轉調也更穩,憂柔愁思之意少了許多。在山下有什麼見聞嗎?”
“嗯……是這次的隊友。”
段昕禾回想着奚逾白和姜會邬的日常鬥嘴,以及後來在竹林裡的身影,“劍峰的逾白師姐和會邬師兄,都很厲害。”
“劍修的斬風長老是以武自行參透入道,因此被掌門招攬而來的,對靈力入武很有心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門下幾個親傳都是從出生就被抱到了山上。”月塵柔和笑着,“自然要厲害一些。”
“有一個不是。”段昕禾想了想,“劍峰的三師兄,已經下山還俗了。”
“哦,是那個孩子。”月塵似是回憶起了什麼,眼睫微垂,随後低頭看向段昕禾。
“小禾記憶好。”
“師父教導過的。”段昕禾淺笑,“咱們樂修在太清門根基太淺,需得萬事多留意,徒兒都記在心裡。”
月塵看着她不語,眉目間卻流露出暗藏憂色的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