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申無涯有怨,對申無涯的媽也有怨,以至于拆遷搬家,霍無憂記事之後,一直不喜歡自己的爸爸和奶奶。
所以,霍無憂那天放學回家,看到奶奶的第一眼并不是叫她,以表尊重,而是先疑惑地問:“你怎麼來了?”
聽到家公去世時,霍無憂内心也沒有太大的波瀾。
她長這麼大,除了逢年過節,基本沒和家公見過面。霍無憂進到她和回春來一起睡覺的卧房。
衣櫃裡沒幾件厚衣服,霍春來想了想,穿上了奶奶在菜市場角落打折的地方給她選的,一件橘紅色的外衣。
其實,她問出那句“你怎麼來了”之後,就有點後悔了,霍春來說過,要對長輩有禮貌,即便你不喜歡她,但她依舊是你的長輩。
所以,即使霍無憂一直不喜歡這件又土又醜的橘紅色外衣,但她還是穿上了。
她從卧室走出來的時候,奶奶看了她一眼,但什麼也沒說,就帶着她坐公交回了霍春來的家。
霍無憂暈車,在車上一直閉着眼睛睡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止住嘔吐的欲望。霍春來的家離現在的家并不遠,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就到了。
強撐着下車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霍春來的家在農村,霍無憂剛跟着奶奶走進一條小路,就聽見一陣駭人的狗吠。
霍無憂怕狗,抖了一下,又不敢去抓奶奶的手,或者抱着奶奶,她假裝不害怕地往前。
很快,她聞見了香火的味道。
霍春來,霍春來的哥哥姐姐,申無涯,還有好多霍無憂不認識的人披麻戴孝地守在一個臨時支起來的大棚裡。
大棚那邊就是靈堂,霍春來聽到動靜,擡起頭,用紅腫的眼睛看向霍無憂。
霍無憂第一次覺得,霍春來在用無比悲哀的眼神看她,也是第一次覺得,霍春來那麼瘦小,那麼脆弱。
在成為一個母親之前,霍春來和霍無憂一樣,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
霍無憂看着她,在一衆身着黑衣的人裡,她一身橘紅色,非常顯眼。
奶奶推了她一把,轉頭就走了,霍無憂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霍春來身邊。
一股巨大的悲傷将霍無憂淹沒。
“奶奶沒跟你說來葬禮要穿什麼衣服嗎?”霍無憂深吸一口氣。
她太累了。
老人去世,子女是要守靈的,陰陽先生給霍春來的爸爸算過日子,要在家裡放五天,屍體才能下葬。
霍春來已經在這裡守了五天,明早屍體就要下葬了。
霍無憂坐到霍春來身邊,棚子裡燒着火盆,不冷,過了一會兒她才回答:“沒有。”
“她什麼都沒說?”霍春來像不信邪一樣,又重複問了一遍。
“沒有。”霍無憂其實隐隐約約能猜到,自己的衣服沒有穿對。
她身邊的人很忌諱提到葬禮,從小到大,她也從未參加過誰的葬禮,她不知道風俗,但不代表她是傻子,看到周圍的人都穿着黑衣服的時候,她就已經猜到,這身鮮亮的橘紅色外衣肯定是穿錯了。
霍無憂心中湧起一陣巨大的恐慌。
她做錯事了。
她錯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霍春來,但霍春來沒罵她。
霍春來平靜地接受了現實,問她的姐姐,也就是霍無憂的小姨,家裡有沒有多餘的黑衣服。
小姨有個女兒,大霍無憂七歲。
小姨說,讓她的女兒明早給霍無憂準備一件黑衣服。
“你媽自己就是做這行的神婆,她看見無憂穿了這件衣服,她都不曉得提醒一下嗎?”霍春來冷笑着看向坐在另一邊和其他男人說笑的申無涯。
“你媽做事真的,我都不想說,她就算再不喜歡我,再不喜歡無憂,也不能在我爸死的時候做成這樣吧?”霍春來想為自己讨一個說法,想為無憂讨一個說法,想為自己的父親讨一個說法。
太欺負人了。
“不就是一件衣服嗎?”申無涯咂了下嘴,“無憂就穿她身上這件衣服去葬禮,又能怎麼樣呢?”
申無涯不理解,霍春來怎麼總是為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發脾氣,她爸都死了,她還敢發脾氣?
“那你爸死的時候,我也讓無憂穿這件衣服,你高不高興嘛?!”霍春來猛地站起身,她鮮少主動和申無涯吵架,但她實在是太生氣了。
她到底有個什麼樣的婆家?什麼樣的丈夫?她的家人到底都爛成什麼樣了?
霍春來忽然想哭,霍無憂啞着嗓子,乖巧地坐在霍春來身邊。
霍無憂想,一切都是她的錯,
要是她沒穿錯衣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