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天,霍無憂用冷水把菜淘了好幾遍,這才放下鍋。
廚房裡有幾滴申無涯用菜刀切自己皮肉時流下來的血滴,霍無憂沒管,繼續煮菜。
真正想要去死的人,隻會安靜地,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去死,而不是鬧得人盡皆知,又是爸爸勸,又是媽媽勸的。
更何況,申無涯一個能把自己老婆孩子摁在地上打的人,能輕而易舉地被一個七十多歲,這幾年身體極差的老年人給攔住嗎?
申無涯就是不想死。
男人都是天生的表演家。
他以為用這種不痛不癢的苦肉計就能打動霍無憂?
霍春來怎麼想的,霍無憂不知騷,但她不會允許霍春來原諒申無涯。
大概,霍無憂已經瘋了。
她冷靜地把煮好的青菜端出來,又給霍春來盛了飯。
餐桌上還放着申無涯的酒杯,霍無憂順手把酒杯丢進了垃圾桶。
“吃吧,”霍無憂笑着對霍春來說,“再傷心也要吃飯啊。”
霍春來已經沒有哭了,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飯,每吃一口就要歎一口氣。
“申無涯這樣表演也沒意思,他要是真想死,根本就不會讓我們知道,他就是怕,但他要裝作不怕,大概是因為男人的身份,一家之主的身份給他帶來很多自信吧。”
霍無憂一邊給霍春來夾菜,一邊平靜地說。
“你會心疼他嗎?霍春來。”霍無憂放下筷子,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霍春來。
“你看見他那點不快點去醫院馬上就要愈合的傷口了?還是看見地上那點微不足道的血了?”
霍無憂的聲音帶着一股強烈的冷意。
她站起身,繞到餐桌對面,用手捧起霍春來的臉頰,“你在心疼申無涯嗎?”
“可是媽媽,被打真的好痛啊。”
霍無憂用大拇指掃過霍春來的臉,聲音卻依舊冷漠。
就在那一刻,霍無憂明白了一個道理。
一個人并不是循序漸進地就瘋了,而是忽然之間就瘋了。
而霍無憂意識到自己瘋了的瞬間,就在現在,她看着霍春來,忽然就很想笑。
霍春來是個可憐的女人,當然,霍無憂也是。
“我心疼他幹什麼?無憂,我會站在你這邊,我是你的媽媽。”霍春來深吸一口氣。
霍無憂坐回到座位上。
“但是搬家太麻煩了,無憂。”
也是在這一刻,霍無憂明白,霍春來依舊沒有和她站在一邊。
申無涯又回來了,他讓霍春來給他遞家裡大門的鑰匙。
不然他沒法開門回家。
等申無涯走了,霍無憂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問:
“那你要和他離婚嗎?”
霍春來:“離。”
“我這次一定要和他離婚,他對我做什麼我都可以不在意,不計較,但是他不能對你做什麼,無憂,你是我的孩子。”
但霍無憂甯願她不是霍春來的孩子。
霍無憂曾經問霍春來,如果她能重來一次,還會不會選申無涯做丈夫。
霍無憂私心想,如果她能回到過去,她一定要讓霍春來避開申無涯,嫁給其他人。
但霍春來卻說,她還是會嫁給申無涯。
一陣深深的無力感像上吊用的麻繩一樣緊緊纏繞住霍無憂,“為什麼?”
“沒有你爸的話,就沒有你了,無憂。”霍春來鄭重地說。
霍無憂并不覺得感動。
到底什麼時候,霍春來才能明白,并不是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期待自己的降生?
霍無憂根本不想來到這個世界,她根本不想。
即使她永遠都遇不到霍春來,即使她會失去霍春來,她依舊不想來到這個世界。
為什麼沒有人聽她說話?為什麼沒有人在乎她的想法?!
霍無憂沒有回答,她繼續和霍春來在外面散步,天空很黑,看不見一點光,就和霍無憂的眼睛一樣。
霍春來不善于撒謊,但也最善于撒謊。
那天夜晚,霍無憂和她一起躺在床上,明明身體是熱的,可霍無憂總覺得很冷,與此同時,她終于開始害怕。
她害怕申無涯半夜突然開門回來,拿着菜刀把她和霍春來一起砍了。
她害怕第二天,害怕再見到申無涯。
但同時,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憤怒,她一邊害怕,一邊興奮地在腦内上演謀殺申無涯的戲碼。
很久以後,霍無憂把頭埋在被子裡,無聲地哭夠了,才轉過身,抱着背對着她睡覺的霍春來。
第二天,申無涯就搬回來了,霍春來給了他兩個選擇。
第一,可以不離婚,但必須他搬走或者霍春來和霍無憂搬走。
第二,他們可以繼續住在一起,但必須把離婚手續辦了。
霍無憂聽到這兩個條件時,長長地歎了口氣。
申無涯不希望離婚,也不希望霍春來搬走。
誰個不希望伺候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終身免費保姆離開。
一時之間,申無涯無法作出選擇。
“我明年會調到市裡上班,一周才會回來一次,到時候——”申無涯話還沒說完,就被霍春來打斷。
“這和解決這件事沒有關系,申無涯,你調走了,然後呢?問題依舊沒有解決。”
霍春來生出了莫大的勇氣,她從來沒有這般硬氣地和申無涯說過話。
“這些年,我回我家,稍微遲一點,你就要罵我,我和我朋友出去玩,你也要說我,我媽生病,你也不樂意我回去陪我嗎,我有時候想,跟你結這個婚到底有什麼意義?”
“這麼多年,我以為,你就算最開始心裡隻向着你媽你爸,時間久了,也該有我和無憂,但是我錯了。”
“申無涯,就因為一個櫃子,你就要掐死你的女兒,就因為你女兒對你說了幾句重話,你就要拿刀砍她,你真的愛她你根本做不出這種事。”
霍春來深吸一口氣。
“你說你活着累,你跟你媽,跟我,跟我們一家人都說,你活着累,我活着也累,既然過得這麼累,那我們就離婚。這兩個選擇,你有一周的時間考慮。”
霍春來說完,便和霍無憂坐到餐桌上吃飯。
過了一會兒,霍春來又看着他:“來吃飯,我不會說連飯都不給你吃,飯你可以吃。”
霍無憂長歎一口氣。
她知道,一周不是給申無涯的思考時間,而是霍春來的思考時間。
第四天,霍春來就在睡覺的時候給霍無憂說:“我想了很久,還是不離婚了。”
霍無憂連問為什麼的力氣都沒有了。
原因不重要。
“搬家太麻煩了,無憂,你的東西太多了,根本不好搬。”
霍無憂側着身體,抱着她的小狗玩偶。
她知道,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