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停了,岑纾謹慎地轉身。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靠門的那面布滿灰塵的窗戶外赫然出現了一張臉,那人背光而立,五官被陰影淡弱。
但岑纾還是大緻看清了對方的模樣,又黑又無神的眼睛,眼下有淡淡的烏青,眉梢無精打采地微微下垂着,稍缺血色的寡淡唇瓣,瘦削的肩。
用一個詞來概括的話那就是每天做牛做馬的“社畜”。
鬼片既視感。
……不是?合不合理啊,為什麼沒人給她們租客安個窗簾,這明晃晃的多冒昧啊,靠窗戶上年代已久的灰塵遮蔽嗎?摳門的房東。差評。一星。想投訴。
岑纾和窗外的女人對視了幾秒。她握着一邊粗劣的衣架撐在地上一下一下地走了出去,黑色的縷縷發絲垂落在她蒼白陰郁的臉頰旁,她笑也不笑一下,直言不諱道:“你好,你剛剛為什麼要偷窺我?”
這很「内向」吧。
因為社恐的人很難在面對陌生人都時候笑出來,但還是會保持基本的禮貌,比如用詞禮貌“你好”。
女人的眼角旁有一道淺淡的傷疤,她用手指梳了梳自己有些淩亂的頭發,然後從口袋裡取出一副死宅專屬的黑框眼鏡放到了鼻梁上,随後湊近去看眼前不近人情的岑纾,淡聲:“沒有啊,我很近視的,沒戴眼鏡一米之外我直接人畜不分,我剛隻是在通過鏡子看我的發型亂不亂。”
岑纾輕掀眼簾,聲音很低很冷:“你近不近視不重要,總之你以後不要在我的租房外照鏡子了。”她頓了頓,似乎是發現她的語氣過于疏冷,岑纾艱難地、不自然地笑了一秒,語調稍輕緩:“知道了嗎?”
“好的。”人機小姐推了推眼鏡框。
她露出一抹商業性的微笑,就像那種在職場裡不得不對跟同事打好關系一樣,她朝岑纾禮節性地伸出手,“你可能還不認識我,我是上個月新搬來102的租客,我叫崔蘭晔。”
岑纾躲避她的目光,言簡意赅:“王華。”
她并不想把自己的真名告訴這裡的人。主要她也并不覺得這裡的人知道“我”的名字,隻不過是同在一棟樓的租客而已,“我”又是高三生,每天早出晚歸,性格内向,哪會跟她們有那麼多的交流。
她的目光落在崔蘭晔胸口的口袋上,口袋裡放着小型本子與鋼筆。
什麼樣的人喜歡随時記錄事情呢?
結束完基本的交流之後,崔蘭晔就像完成了一項任務似的,整個人完全放松下來,身上散發着當代年輕人應有的淡淡死感。
就在岑纾與眼前這位剛認識的崔蘭晔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間,離她們不遠的陰暗樓梯間有“噔、噔、噔”的類似人下樓的聲音傳來,配合着昏沉的天色與詭異的氛圍,會讓人産生一種對方正一步一步踩在自己心髒上走動的感覺。
不緊不慢,像拿釘子和錘子在敲天靈蓋,敲進心裡。
但好在,此時身處在這裡的是從不信鬼神的岑纾和看上去活人微死的崔蘭晔。
她們倆都沒有流露多餘的情緒。
幾秒後,樓梯間内的人出現在岑纾可觀測到的視野裡,那是位很普通的年輕女性。岑纾首先注意到的是對方那高高紮起的藍色頭發,發梢微微打着卷兒,穿着簡單,脖頸處帶着一條不起眼的吊墜。等對方走近了,才發覺她的眼睫是銀白色的,鼻背上有一點細小的黑痣。
她黑色的瞳仁望着岑纾與崔蘭晔,帶着天然的笑意,開口做了自我介紹:
“你們好,我是205的住戶李述泠。”
即使是處于同一棟樓幾年的租客們也不會記得清所有的人,因為總有新人進有舊人出。
怎麼大家都莫名其妙地聚集到她的屋内前?岑纾略感不耐,她的呼吸忍不住加重了幾分,這是她煩悶的表現。同時,不安感也漸漸浮上心頭。
這些人似乎都是……「扮演者」。
岑纾垂下眼睑,冷淡道:“101王華。”
崔蘭晔例行公事一般,再次伸出手掌:“你好,我是102的崔蘭晔,上個月新搬來的。”
“你好。”李述泠微微笑道。
她好奇地問詢:“能問一下是哪個ye嗎?”
“随便啦,葉子的葉,作業的業,夜晚的夜,頁碼的頁,搖曳的頁,都可以,看你們喜歡哪個。”崔蘭晔慢悠悠地回答。
李述泠保持微笑,她轉而又将目光挪向岑纾,準确來說是看着岑纾額頭上的白色‘繃帶’,神情帶着關切,友好地說道:“王華,你的傷口可能要好好處理一下。”
岑纾額頭上的傷口還在滲着血,她聲音平靜:“嗯。”
李述泠繼續說:“我家的抽屜裡有碘伏和無菌紗布,你需要嗎?我可以去幫你拿來,不過我覺得你的傷口比較嚴重,方便的話最好去醫院看一下。”
岑纾的唇微微抿起,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語:“不用,謝謝。”
這是一場完美的交流。
“你們好啊,請問你們是在讨論前天發生的學生跳樓自殺事件嗎?”
“我可以加入嗎?”
這時,一道充滿活人氣息的聲音從她們的身後傳來。
岑纾回頭,撞入一雙糅合着淺淺櫻粉的金色貓瞳,眼睛彎彎,模樣慧黠,唇角燦爛地上揚着,整個人鮮活得宛如陽光的化身。
‘活潑小貓’微微靠近了些她,語調拖長:“早上好啊,c…王女士。”
岑纾:“……”
她輕抿唇瓣,退後幾步,“離我遠點。”停頓幾秒,添言:“謝謝。”
她不喜歡過于明媚溫暖的人,尤其讨厭像徐善河那種僞善的家夥。越和她們交談,越顯得自己像下水道裡髒兮兮的、見不得光的老鼠。
岑纾:“我一般不會和别人挨這麼近,這可能和我的家教有關吧。”
“好吧。”‘活潑小貓’有些無辜地眨了眨眼睛,順從地往後退,說:“聽說王女士你和前幾天那位跳樓自殺的女生是認識的朋友?希望你不要太沉浸在悲傷中,請節哀。”
“嗯,謝謝關心。”岑纾輕描淡寫道。
一般來說,處在遊戲副本中的衆人大多會自發組成一個暫時性的團隊,不過也有人喜歡單獨行為。
規則裡要求岑纾【協助】某一位人(未知)尋找到真相,“協助”一詞就非常巧妙,并不是那種在明面上捆綁在一起的關系。
岑纾喜歡獨處,同理她無比厭煩待在有很多人聚集的空間裡,現在這兒加上她,已經有四個人了。
現在的氛圍因為那句“讨論前天發生的學生跳樓自殺事件”話語,而些微沉默壓抑。岑纾覺得這正是她離開的大好時機。
于是她說話了:“抱歉各位,我有些頭疼先走了。”
話音未落,她就已經拿着低劣衣架大步離開了,将與紙糊大差不差的木門“哐當”一關,再用釘子将不知從狹小的卧室那個犄角旮旯的地方翻出一條嶄新的碎花床單“咚咚咚”地釘到了窗戶角上,完美隔絕了窗外人的目光。
崔蘭晔:“……”
李述泠:“……”
顔堯:“……”
論岑纾的完美行動力有多大震撼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