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钰被姐姐逗笑了:“那我不同意!”
“記載人最多的肯定不是這一句,應該是‘天下莫不震動’!”②
“這是天下,不比45萬人多多了?”
陳钰猜姐姐看到這些話後就開始在對面笑,因為她馬上發來消息:“是啊,最難得的是記下了天下人的态度,雖然隻是多年後一個寬泛的概述,我們也能從裡面看到當時真正生活過的那些人。”
“王侯枯骨,共史冊一頁。”
陳钰有個姐姐。
姐姐很厲害,她大學就發了C刊,在文學最頂級期刊《文學遺産》當過論文的第二作者。
她獲過好多獎,保研985,害得當時小陳钰天天被家裡人耳提面命要考個好大學!
你看看你姐姐!
大四,姐姐早早做完了畢業設計,去全國各地旅遊。陳钰天天看着她拍的照片眼饞,幻想自己也能和群星共舞,與萬物同眠。
——直到有一天,陳钰在網上刷到了一個廣告。
廣告上面是姐姐背着小包擁抱藍天的身影,粉頭發光彩熠熠。
下面則是:媽媽!我考上大專了!
陳钰被這荒誕表演震了一下。
她打電話給姐姐,姐姐說她沒給廣告授權,語氣很嚴肅。
于是家裡準備材料,打算上訴。
不久,陳钰又在網絡上刷到了很多帖子和……評價。
“殺馬特也有春天!”
“小妹妹真好看,多少一晚啊?”
“辍學了哥哥我養你啊?”
陳钰把手機摔到桌上,又撿起來和他們對罵。
然而他們說……
“什麼研究生?夜店研究生?”
“别理她一個把頭發染成這樣的怎麼可能會是研究生,不就是個酒吧調酒的嗎?”
“喲~同行來了~多少一晚啊~”
陳钰又把手機摔了。
姐姐從飛機場回來了,帶着淚痕處理起訴和辟謠,撕掉貼到她家周圍的不正經小廣告。
她想去逛街散心,每到一處都被吹口哨,大家都在說:就是她!
慢慢的,姐姐不見了。媽媽說表姐一家去外面散心了,陳钰就看着她社交賬号上辟謠日記一篇篇地發。
辟謠日記變成了抗抑郁日記。
姐姐死了。
法院開庭了,被告說是姐姐太脆弱,他們又沒在網上傳什麼不好的話。
法院判決了,侮辱罪、诽謗罪并不足以償還姐姐璀璨的人生。
陳钰收到了姐姐留給所有人的最後一句話。
“我可以忍受,但暫時的忍受是為了終将打破現狀;我可以摔倒,但為了逾越,我摔倒也要往前摔。”③
他們罵你……他們把你罵得很慘……
可是你沒有打破現狀,你死了啊!
一雙手蓋住陳钰的眼睛,淚珠被兜在手裡,淹沒眼睛。
“走吧。”
陳钰醒了,面前太陽正好,一個頭戴紅巾的人把她握在手裡。
他突然大叫一聲,把陳钰扔到泥地裡。
居然還是夢啊……一點都不痛。
她聽到紅頭人怪叫着對着身邊的人大喊:“石人流眼淚了!怎麼辦啊救救我!”
她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她竟然淪落到隻剩一隻眼睛的地步。
眼前是紅頭人和紅頭人,背後是一片泥濘。遠處傳來堆土的聲音,民工的号子聲響徹河兩岸。
“苦中苦喲!唉啦嘿——
風裡雨裡走碼頭——
閑聊幾句随風散!嗨嗨!”④
這她聽過,是黃河号子。
元末,黃河,紅巾軍,獨眼石人預言。
——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天下?”
……
次日,陳钰和莫秋聲去食堂吃飯。
隔幾個座位,有人侃侃而談。
“除夕你知道吧?不知道?就是一個C站的up主。你知道她幹了什麼嗎?
“她說靖康恥的時候那些女人被士兵口口都是假的!靖康……什麼……那個靖康什麼史來着,宋朝人寫的,官方都認定了,她非說清朝人寫的!”
“還有這種人?我學曆史的,給我看看。”
“都被罵到不敢說話,評論區都關了!”
“這麼高的浏覽量?一個亂搞野史的都這麼行,沒理由哥幾個不行啊!做賬号去!”
莫秋聲聽得握住拳頭,奈何被陳钰拉住。等到那幾個人走了後,她長吸一口氣:“你為什麼不放我過去辟謠!搞得誰不是學曆史的一樣!”
“我本來想等那個開口的人走了再去的……我們和他們不是同路人,去了也沒用了。”
“他們這是诽謗!是侮辱!”
陳钰眼神空洞:“我要逃進史書了。”
“啊?”
“秋聲,謝謝你。”
世界爛了,好人太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