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楚江官道。
一個身着圓領對襟短襦和石榴紅裥裙的女子,壓了壓随風飄搖的帷帽,委步走上船舫,船夫隻見面前之人伸出青蔥般的手指,遞來了通關文牒——那是蓋着公主私印的“采買侍女”憑證。
船夫見了文牒内容,忙恭敬地将其還給面前這位遮面的女子——竟然是宮裡來公主身邊的人,怪不得有這般氣質。
隻是——宮裡的人都單獨出門嗎?他悄悄看了眼剛剛走過去的那位女子,她單薄的身影顯得孤單。他以前可是聽說宮裡采買都是許多人前後簇擁着一起——不過也許這次有什麼特殊情況,隻委派了這一位姑娘吧。
岑祯收起了懷裡的文牒,文牒自然是她向公主求的。
當時公主沒有逼問她要這個作甚,隻是盯了她半晌,便當真吩咐下人準備了一份文牒給她。
再一次離開這裡,岑祯沒想到會這麼快。
雨雪霏霏的時節,她一路東躲西藏地回京,送走了母親,以另一種身份重新靠近了權力中心;
而如今,春日溶溶的時節,她又站在了萬裡江面之前,帶着對軍械和父親之死的疑問,重新出發。
岑祯這次沒有選擇帶上零陵——調查之路必然艱險,岑祯一人即可應付,而零陵則留在京城,必要時也可扮作她出面應付。
江面的風掀起岑祯眼前的帷幕,江邊枯草複興,江心旋流湧動,明日會有什麼,岑祯也不知道。
*
楚地一向是人傑地靈,四方通衢之地。正值春天,楚地一片欣欣生機。船靠岸後,便可聽見吆喝叫賣聲,岑祯走過這些人,他們臉上挂着紅暈,像是經受不住初春的寒風,但熱情的招攬卻讓岑祯有點招架不住。
她輕輕走向其中一個買菜的老婦人,問道:"大娘,這是我第一次來這兒,你可知這兒有什麼特色嗎?"
那位婦人倒是十分熱情,拉着她細數了楚地的特色小吃、特産繡品,岑祯假裝聽的津津有味,又假裝不經意問道:“這裡是不是還有一處作坊?生産一些刀啊劍啊的。”
那婦人為難的嘶了一聲,“城西有倒是有,但.....那是官家的官營作坊,不接私人的活的。再說你一小姑娘,就不要舞刀弄劍的啊,打打殺殺不好的。”
岑祯笑着謝過那位婦人,重新帶上了帷帽。她繼續向前走,逐漸拐向了城西的方向,随着叫賣聲越來越遠,周圍也越來越空闊,不多時,眼前便出現了一座武器廠。
岑祯先掩身在遠處觀察了一下門口的守衛,待摸清他們的換班時間,又假裝不經意走到門口處。
門口守衛見有不明人士過來,先是舉起了手裡的長槍,大聲呵道:“何人在此?朝廷重地,不得進入。”
岑祯顫顫地略微掀起帷幕一角,露出半個潔白的下巴,小聲對幾個守衛說道:“抱歉,各位官爺。小女子出來采買,不小心在此處迷路,還望官爺指路。”
守衛見狀,放下了手中長槍,對視幾眼,又仔細詢問她去往何處,其中一位還熱情地想要送眼前這位女子回家,但被同伴用眼神制止,隻好悻悻站回原處。
岑祯謝過那幾位的指路,便又弱柳扶風地離開了。
離開的路上,岑祯心中打算着,白天此地守衛森嚴,不若晚上再來探探虛實,倒也不急。
岑祯往回走,正待在一家客棧留宿,忽見客棧對面有一家書鋪,夥計正叫賣着最近新上的書籍,岑祯不經意掃了兩眼,卻意外地在門口書架最外層看見了熟悉的信紙。
杜若花紋信紙。曾在瓊林宴上出現。
岑祯便又對客棧登記完的夥計一笑,離開了客棧,走進那家有着杜若信紙的書鋪。
夥計見有人進店,笑着迎上來問道:“姑娘看點什麼?我們這兒話本、信紙,什麼都有,全看姑娘您想要什麼。”
“這個杜若紋的信紙倒是好看。”
“聽口音,姑娘是外地人吧?這杜若信紙可是咱們家獨有的信紙,别處都沒有的!咱們書鋪也是這楚城中最大、最正規的書鋪了,您可聽說過沈儒師?”
“沈儒師?”
“我們'沈氏書鋪'的沈,就是那個沈。”
岑祯有所耳聞,楚地一向是學子蘊集之地,沈先生正是當地有名的名士大儒,在官學中盛名遠揚。
原來,這鋪子竟是沈家開的,怪不得鋪中人絡繹不絕。
那夥計見岑祯有興趣,又接着道:“其實這鋪子原也是沈先生亡妻所開,後來沈夫人去世,沈先生不便出面經營,便委托給了旁人管理。如今這鋪子越做越大,姑娘盡可放心,我家一應用品,皆是品質上乘的好東西。”
岑祯讓那個夥計自己忙,表示自己再随意轉轉。
岑祯打量着這個書鋪,四方雕柱,橫梁古樸,木頭浸出氣味,看上去的确經營很多年了。
岑祯繼續逛着,見不遠處有本《楚地風俗志》,便伸手向前去拿。沒想到,突然旁邊橫過來一隻手,拿走了那本《楚地風俗志》。
岑祯擡頭,從帷幕透過去,又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
闵岚身着團花紋樣黑色長衣,側身挂着鎏金香囊,腳着雲履,左手輕輕拿起了那本書。
他好像才看見岑祯這個人似的,恍然大悟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