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管家的聲音仍然審慎自持,聽不出半分情緒波動,“回少爺,是的。”
少爺的衣角在地磚上劃過弧度,向少年靠近,他的聲音空靈而嘶啞,靠在他耳邊,“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沒有名字。”鬼使神差的,他沒提從前母親給他取的小名,小滿。
“那我就給你取個名,從此以後,你姓楚,名淮,叫楚淮吧。”
那人說完,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那是楚淮第一次和楚淵見面,也是楚淮命運轉折的開始。
從那天起,楚淮作為一個新的人,在楚王府活了下去。
楚淵作為偌大楚王府的獨苗嫡子,一向是樹大招風。
他母親去世的早,仗着外祖家和父親的權勢,楚淵的人生可以說是順風順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
他性情暴烈,一言不合就在外惹是生非,這些年來樹敵無數。而楚淮,就是作為某些時刻的替身,替他擋災。
大家好像對他和楚淵長得很像這件事接受十分良好,又或者這隻是一件心照不宣的小事,大家從容地接受了楚淮像一個影子一樣如影随形地跟在楚淵身旁。
楚淮跟着楚淵上學,練武,出入,楚淵學的,他也要學,楚淵不會的,他也要會,他還要随時做好受氣包,以便在楚淵心情不順暢時有地方可以發洩。
他臉上偶爾會挂彩。
而今天無非是楚淵下馬車時楚淮沒有及時跪下去當他的腳墊,他就被楚淵身邊的侍衛揍了幾拳。
回到楚淵院子角落的廂房裡,他熟練地在抽屜裡拿出傷藥,但屋子采光一般,他趁着這會兒楚淵不在,走到了院子中水上的亭子裡,對着光小心擦着傷處。
楚淮正慢慢擦過腹部的紅腫,這時,一道如溪水般潺潺動聽的聲音傳來:
“你沒事吧?”
楚淮回過頭,仿若一陣春風吹過,一個窈窕纖纖的女子突然出現在他身旁。
那人梳着棰髻,頭上插着金色鳳钗,身穿圓領窄袖對襟短襦,下配高腰石榴多幅長裙,群裾曳地,妃色披帛穿于身前,站在那裡,就好像一副色彩鮮豔的畫作,染紅了寂寥的庭院。
“你受傷了嗎?”
那女子略施鉛粉,嘴角描以面靥,眉心的雲母花钿在陽光下閃着細碎的光,她睜着圓鈍的眼睛忘着眼前的陌生男子,心中充滿了好奇。
楚淮一下子想起自己剛剛為了上藥,脫了半邊衣服,在這樣的目光下他頓時如同火燒一般,匆忙便想把衣服穿上,沒想到卻牽扯到背後的傷口,頓時“嘶”了一聲。
那女子見他後背也有傷,不由關切地說道:
“這裡沒有别人,你别緊張,我就問問。”
說着,她順勢坐在了楚淮身旁。
楚淮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感覺自己的臉應該已經紅透了,也許是今天的太陽太熱。
“你叫什麼名字?怎麼會在......楚淵的院子裡?”
這位女子明顯與楚淵認識,他嗫嚅着動了動唇瓣,不知該如何說明自己的身份。
以前陪着楚淵出門,他大都以侍衛自居,可侍衛怎麼會在院子裡擦藥呢?
他于是又沉默了。
那女子發現他不搭話,也不惱,自顧自地說起來,“我來找楚淵......他不在。”
“你怎麼受傷的?嗯?”
楚淮總覺得再不開口,面前這位姑娘就要變成叽喳的鳥雀再次飛走,出于不明不白的心理,他胡亂回答道:
“跟人切磋,不小心受傷的。”
“真可憐啊......我看你背後的傷都擦不到,我幫你擦吧!”
“不用不用......”楚淮一邊推拒一邊用力扯着自己的衣服,那姑娘力氣實在有點大,見衣服扯不開,便搶過他手上的傷藥,挖了一手指便抹在了他背上。
冰冰涼涼的傷藥觸碰到背脊,冰的楚淮一激靈。那根手指輕輕地在他背上抹勻,仿佛在描摹什麼精細的花鳥圖,輕輕柔柔的觸碰落在他肌膚上,楚淮空着的手不由握緊了拳頭。
那女子見他終于不掙紮了,笑着對他說:“我沒有壞心的!隻是我看你一個人在這坐老半天了,想來幫幫你。”
她歪了歪頭,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我叫沈知薇,你呢?”
後來楚淮才知道,那日是沈知薇及笄後不久,她的父親帶着她拜訪楚王,商量沈知薇和楚淵的婚事。
沈知薇的父親作為當地官學首屈一指的大儒,與楚王本就走動頻繁,是以兩家兒女小時候也常常相見,雙方一合計,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最是登對,于是這樁婚事就在沈知薇及笄之後提上了日程。
那日以後,沈知薇便常常進府走動,也能常常見到楚淮。
但那時的楚淮還不知道,命運在悄悄逼近他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