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岑祯所住的院子,她大馬金刀往石墩上一坐,沖闵岚挑了挑眉,請他坐下。
闵岚掀起袍子,對遠遠候在一旁的下屬招了招手,附在耳邊吩咐了一句什麼,随即那下屬跑出了府外,不一會兒,帶着兩壇子酒回來了。
打開壇蓋,酒香混着棠花香漫開,四周無人,府中本該唯一留下的零陵此刻也不知去了哪兒,岑祯和闵岚沒有說話,小酌了幾杯。
過了一會兒,岑祯突然問道:“對了,說起來,你當初如何識破我身份的?”
闵岚執杯的手一頓:“我自有我的辦法。”
岑祯笑了,“你還藏着掖着,都認識這麼多年了。而且,當年的誤會,你也應該早弄清了吧。”
岑祯這些年不是沒關注他的動向,當年聯合欺負他的那些人,這些年在權力傾軋下,各自零落,果然一時光景不由人。
他指尖虛虛劃過杯沿,“當年之事,我後來坐上了更高的地方,才摸清其中關竅。不過,我從來沒怨過你。”
岑祯怔住,忽覺掌心發燙。
“那你早發現我是女子,為何不揭穿?”
“我想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他仰頭飲盡杯中酒,眸光灼灼如星火,“岑祯,我佩服你的膽氣,敬佩你有仇必報,有恩必追,你可知陰山捷報傳來那夜,陛下對着軍報又哭又笑?他說,‘岑汾啊,你女兒比你更有膽魄’。”
他的聲音逐漸散落在穿堂而過的風中,尾音聽不真切,岑祯不由自主傾身向前,隻聽他又道:
“你于我而言,比……”
零陵突然拿着一封信,遠遠從廊下走上前,這段日子岑祯回京以來,她的氣色也跟着好了許多,不用整天擔驚受怕。
她遞來信,低聲說,“是夫人寄來的呢。”
岑祯顧不上闵岚還未說出口的話了,打開手中封得妥善的信,細細閱讀起來。
淡淡墨香飄散,良久,岑祯的眉頭舒展開來 ,笑着看向零陵和闵岚道,“母親說過段時日就會回京城看我了,她在山東那邊過得很好,讓我不要太過挂心。”
零陵笑着打趣道,“從前哪次小姐在外打仗,夫人不挂心呢?如今看着小姐獨當一面,夫人心中一定也很欣慰。”
岑祯點點頭,又對闵岚正色道,“之前母親那件事,我沒來得及好好感謝你。這樣,等母親回家了,我們設宴好好招待你一頓。”
闵岚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暮色侵染,天色漸暗,岑祯感到酒勁已經有些上來了,和闵岚兩個人一起說着些不着四六的話,年少的同窗、朝中的同僚,岑祯突然驚覺,其實哪怕這些年他們并不總是在一處,卻好像從未分開,身邊人來來去去,他們兩個永遠有交集,永遠有話說。
暮風穿庭而過,零陵早悄悄退下。岑祯望着天邊流雲,輕聲道:“明日我打算去瞧瞧城西後山的院子——聽說風水極佳,适合養老。”
闵岚輕笑,“你可還沒到養老的時候。”
岑祯站起來,“提前布置着,總不會有錯。前幾日我去演練場,父親曾經部下的小孩如今都長得快比我高,後生可畏啊。”
闵岚跟着站起來,從袖子裡從容拿出地契:“巧了,東邊那間我剛買下來。”
岑祯挑眉:“王爺這是要當鄰居?”
“不好麼?省得以後找你喝酒還得跋山涉水。”
“京中貴女怕是要哭碎帕子——路途遙遠,都不敢嫁給你了。”
“她們早就不該哭了。”他忽然停住腳步,岑祯不由回頭看向他,“我此刻已經站在心悅之人身邊了。”
暮雲翻卷,最後一線天光沉入地底。遠處的書院仿佛還傳來少女們清越的誦詩聲,混着更夫悠長的梆子響,一池鶴影,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