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黎簇是最近才知道吳邪在北京的,這還是他從道上的人嘴裡聽到的,至于住在哪裡他就不知道了。他也沒有特别想見吳邪,反正吳邪帶給他的也都不是什麼稱得上好的回憶,但是最後他還是去打聽了,在解家的堂口那裡聽到了吳邪住的地方,他下午反正也沒有課,就打了車過去。
空氣裡彌漫着一種窒息般的寒冷,他聽說吳邪上次身體情況不是很好,不知道他還留在北京幹嗎。黎簇上次有帶着蘇萬一起,做了十幾個小時的車去了雨村,可惜那次隻見到了胖子,胖子倒是很熱情地招待了他們,還宰了一隻雞慶祝一下他們來雨村。
黎簇有點失望,他也不是來看胖子的,他是來看吳邪的,順便也想見見傳說中的張家末代的起靈,但是就是這麼巧,他一個也沒有見着。
胖子說他們來的真是不巧,悶油瓶帶着天真出去玩了,沒個十天半個月是回不來的。黎簇說這有啥好玩的,這樣一個一直落水的村子,潮也潮死了。
胖子說,那你就不知道了,天真喜歡這裡,說這裡長一種可以治療記憶的草,可以給小哥治失神症。
黎簇不屑:“那可能有用嗎,張家是什麼啊,他自己家族都治不好的病,哦,他在這山裡随便找個草,說能治,你信嗎?”
胖子哈哈大笑,拍了拍黎簇的肩膀,沒有說話,招呼他們兩個人來吃飯。
黎簇和蘇萬在雨村裡呆了一個星期,這裡信号也沒有,與外界聯系的就是吳家的電話線,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把電話線拉進來的。他們住在吳邪的房間裡,他的床夠大,而且很舒服,每天伴着雨聲入睡竟然也變成了一種享受。他有點驚訝自己也會習慣這裡的生活,聽說改變一個人的習慣需要21天,可是他現在隻住了七天,就已經離開了手機、電視這些東西了。
第八天,他們告别了胖子,離開了雨村。蘇萬對沒有見到吳邪耿耿于懷,黎簇其實更想見的還是張起靈,他真的很想看看,吳邪等了十年,從青銅門後面接回來的那個人是怎麼樣一個人,對不對得起吳邪籌謀的十年。
在離開雨村的時候,黎簇看到了那種據說可以治療失憶的草,它們長了一大片,看起來長得很随意。他折下一根,咬在嘴裡,有草本植物的氣息彌漫在嘴裡,他又把它吐掉,他想想吳邪折騰出來的這些理由,什麼治療記憶的草,其實就是懶癌,這裡的客家飯又好吃,他一個城裡人就想住鄉下玩。
他揮了揮手,算是告别了這裡,帶着蘇萬離開了雨村。
出租車帶着他東拐西拐來到了一個高檔小區前,門口的保安聽到他說的地址,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跟他确認了一遍,最後才結結巴巴地告訴他怎麼走。
他謝過保安以後就往保安給他指的地方走,那幢排屋在小區的深處,周圍幾戶都沒有住人,所以那裡很安靜。聽說這裡是花兒爺的産業,所以按照花兒爺的性格,這周圍幾戶并不是沒有住人,而是這裡一圈的排屋全被他買了。
排屋算是很普通,門口另外停了幾輛車,黎簇看到幾個解家的夥計走了出來,一邊向門裡的鞠躬,然後才走過來準備上車。跟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們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是什麼也沒有說,可能隻是奇怪他一個學生,怎麼會來這種地方。
黎簇心裡翻白眼,不懂為什麼所有的人看他的目光都像在看神經病。
他推開門,大門沒有鎖,看到王盟正要轉身,看到他來,明顯也有點驚訝。黎簇想,原來剛才那幾個夥計是在跟王盟告别,想來也是,吳邪這麼懶,怎麼可能親自送這幾個夥計出門呢。
王盟看到黎簇還是很高興的,他也好些年沒有看到這個小夥子了,但是有些遺憾地告訴他,老闆正在睡午覺,最好不要去喊他。
黎簇是無所謂,雨村那裡都等了他七天了,一個午覺而已,他也不是等不起。
王盟讓他自己随便,跟在自己家裡一樣就行,順便告訴他,胖爺去醫院陪情人了,不到晚上是不會回來的。
黎簇八卦,向王盟打聽胖爺的情人是怎麼回事,男的女的?
王盟大笑,當然是女的啊,小小年紀想什麼呢?王盟告訴他,那女人呢是跟老闆開的鋪子一條街的一個理發店的老闆娘,帶一個孩子,看起來就是特别辛苦的那種。
黎簇在沙發上四仰八叉地攤着:“那感情好,年紀大還能照顧胖爺呢。”
王盟笑笑沒有接話,跟着他坐在沙發上玩手機。
黎簇問王盟說,他能不能四處走走?
王盟頭也不擡,你就當在自己家。
黎簇就真把這裡當自己家了,主要這裡離他學校挺遠,不然就這居住條件,他肯定都搬過來住,就算打地鋪也成。
黎簇的想法,吳邪睡覺就睡覺呗,又不是摟着女人睡覺,哪怕摟着女人睡覺,他看到了又怎麼樣呢,所以他就非常沒有負擔地上二樓閑逛。
二樓有一個小廳,外面是一個開闊的露台,就是外面比較冷,他也不像去。兩邊都是房間,他就随便進了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看起來沒有人住的樣子,牆上還破了一個大洞是怎麼回事?黎簇黑着臉将門關上,這房間看起來不太好啊。
第二間房應該是這裡最好的卧室了——就着坐北向南的地理環境來說,落地窗帶露台,一看就是主卧,他看了一眼,好像都是女性的東西,看起來,吳邪這裡最有地位的可能就是胖爺的情人了。黎簇覺得有點好笑,把門關上。
他推開第三間房的時候,看到了吳邪。
吳邪支着頭睡在沙發上,身上蓋着薄被,一隻腳從被子下露出來。
他剛想走過去,軀卻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你是黎簇?”
黎簇擡眼望去,他看到一個人站在落地窗邊,陽光落到他的身上,卻好像一點也照亮不了他。他的容貌可以說是——十分英俊,卻又沒有一點煙火氣,給人一種疏離感,他的眼睛很黑,黎簇沒有看過那麼黑的眼睛,裡面沒有這世間萬物的倒影,隻有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後退,一般情況下,他已經學會了不再暴露自己的畏懼,而他現在大概知道了,有些東西是生而為人本身就擁有的。
他認識他,這個人就是張起靈。
在汪家的時候,他看過他的很多照片,無一例外地漠然與安靜,他曾經是聖壇上的聖嬰,即使後來墜落,他身上好像依然有神的光環,是這個世界裡最年輕的神明。
黎簇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如果他說,是,我就是黎簇,這樣的話好像顯得他很蠢。他不想在張起靈面前顯得很蠢。
他看着張起靈,這個人不發出聲音的時候,安靜地就像陽光下的一片陰影,但是當他站出來的時候,又讓人無法忽視他。他真的很英俊,可是那眼睛真的太黑了,就像隐藏在俊美面具下的一片深淵,隻有死亡與殺戮,偶有光芒從那深淵反射上來,卻帶着緻命的冰冷。
黎簇就在那裡站着,不知道說些什麼。在汪家人的核心思想裡,這個張起靈依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年輕的神祗,掌握着這個世界終極的秘密……
張起靈再次開口說話了:“出去。”
黎簇之所以能成為吳邪的棋子,并在對付汪家的戰鬥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最主要的還是取決于他倔強和神經病的個性。所以,當張起靈非常冷淡地讓他出去以後,他就忽然覺得憤怒了。
他向前跨出一大步,用自己最大的聲音喊道:“吳邪!吳邪,起床了!要上班了!”
原本安穩睡在沙發上的人猛地張開眼睛,被黎簇這一嗓子喊地手忙腳亂,在被子裡蹬了幾腳,從沙發上一下子摔了下來。
這個時候黎簇還是挺後悔的,因為吳邪其實是無辜的。
也就在這個時候,站在窗邊的張起靈就像一道黑色的影子,在黎簇的注視下,一手撐住沙發的靠背,整個人躍起落地,像一片流暢的陰影,根本不受地心引力的作用一般,在吳邪從沙發上掉落的時候,正好彎腰攬住了他。
吳邪還在一臉驚恐地問:“幾點了,幾點了?”
黎簇走過去,在他們對面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來,對吳邪一笑:“下午三點了,吳邪。”
吳邪張着眼睛看着黎簇,然後露出一個笑容,抓着張起靈的手站起來,薄被從他身上滑落,露出他偏瘦的身體,穿着一件白襯衫,顯得甚是單薄。
但他的笑容很真誠,讓人有種如沐春風般的溫暖感覺。
汪家人肯定也不知道,在他這樣看起來溫暖的笑容下,謀劃着的是怎麼樣萬無一失和緻命的棋局,更不知道那雙眼睛一旦鎖定目标,便将你的來路和去處看的清清楚楚,一旦他了解了這些,你便隻能任由他擺布,成為他手中的吊線木偶。
黎簇就是他曾經的木偶之一。
黎簇朝他露出一個笑容:“好久不見,吳邪。”
吳邪過來擁抱了他一下,順便把他從那裡拉起來:“你怎麼來了,今天不用上課嗎?”
黎簇被吳邪推出了卧室,讓他坐到了外面小客廳的沙發上。黎簇看着吳邪赤着腳走在地毯上,一直走到樓梯的扶手這邊,沖下面喊道:“王盟!倒茶!”
黎簇打量着吳邪,這個人看起來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更年輕了一點,可能就是歸功于隐居雨村的功勞吧,這個人渾身上下已經不複當年見到的那種犀利了。吳邪打了個呵欠,眼角還帶着睡醒時的慵懶,他的頭發有點長了,發梢落在肩膀上,讓他看起來柔軟而安靜。
張起靈走過來,在他身上披了一件毛衣,他朝他笑了笑。毛衣的紋理有種居家的舒适,特别适合這個季節,也很适合吳邪。
黎簇想,他在幾年前,怎麼也不會想到他們會這樣相見。在一個安靜的午後,這個人剛睡醒打着呵欠,朝他微笑。他的笑容給了周圍所有的人,而他前幾年的時候,那麼尖銳和強勢,就像連死神都知道要避開他一樣。
王盟端着餐盤走上來放上茶壺以後,又抱着手機又下樓去了。黎簇看着王盟的背影,他在道上聽到過别人口中的王盟,也是一個令人畏懼的角色,現在在吳二白的手下,做一些危險的事情,他手下也有一批夥計,都是亡命之徒。可是在這裡,他依然做着以前最正常的工作,就好像他仍然是一個隻想着混日子的人。
吳邪給黎簇倒了茶,問了他最近生活的情況,一邊在感歎做學生真好,如果可以,他也想再做回學生。
黎簇喝着茶,心裡想着,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你們這樣危險的學生了。當然了,他們的容貌去當學生,好像也不會太突兀。
吳邪似乎對上學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順便規劃了一下将來三個人去上學的可能性。
黎簇就勸他,你和張起靈去就可以了,胖爺太顯老了,再說胖爺是暴脾氣,等會又是揍老師炸辦公室順便調戲女同學,這樣也不合适。
吳邪哈哈大笑,抱着茶杯很開心。
黎簇沒看到過人笑這麼開心,好像那真的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忽然感覺到身體發冷,不知道為什麼他下意識地去看他的腳,吳邪沒有穿襪子,腳上白皙的皮膚上有很可多傷口的痕迹,但是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來。他的腳就這樣随意地踩在地毯上,隻是這樣看着,沒人知道他經曆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