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菱訂婚那天,連日陰綿綿的h市終于迎來一場瓢潑大雨。
這場逃過天氣預報的雨幾乎打亂了所有計劃。
由陶含意親自設計的室外儀式被迫取消。
邊菱則無視了從柏難看的臉色,以身體不适為由,婉拒了planB,讓賓客在唐庭21号草草用了午餐。
晚餐按計劃在a市的沈宅,隻邀請家人和親近的朋友。
當然,那件沈棉滿心期待的禮服并沒有派上用場,邊菱出場時,隻穿了件粉色的緞面拖尾裙——高定款,特意挑了從柏喜歡的款式。
邊風憐姗姗來遲,隻趕上晚餐後的酒宴。
整個宅子的裝飾大多用了絲帶氣球,避免不了要出現的花朵裝飾也是用的永生花。
這是新娘要求的。
邊菱跟在從柏身後,一隻手拿着酒杯。
他一身白西裝,看着和邊菱倒是相配極了。
有些不大相熟的親戚會問他們的婚期,或是婚後兩人的去處,邊菱總是微笑示意全權交由從柏回答。
這樣的示弱姿态顯然取悅了從柏,他也放任了自己的準新娘缺席後半場的社交。
盡管邊菱從沒有在他面前展現過示弱以外的姿态,但從柏仍然覺得今天的邊菱出乎意料的乖順。
陸家夫妻倆都來了,正陪着沈棉說話。
邊菱本打算過去打個招呼,剛走兩步就被身後的人拉住了手腕。
她略有些疑惑地回頭,發現原本和她寸步不離的陶含意,不知什麼時候換成了邊風憐。
邊風憐又穿了裙子,黑色的露背紗裙,脖子上還纏着同色的紗巾。
這裝扮顯然不太符合今天的場合。
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深深看了邊菱一眼。
烏黑的眼珠在滿室華美的燈光下,如同滿是裂痕的玻璃球。
裡面是碎掉的眼淚。
“從夫人,先生請您過去。”
有個年輕男人走過來,是從嘉樹的秘書。
邊菱沒有看邊風憐,隻是輕輕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又不忍心般伸出手。
[等我回來。]
邊風憐的眼神短暫地被點亮,這光很快又沉入了那片黑色中。
二樓的陽台上,從嘉樹手裡撐着一把黑傘,剪裁得體的銀色西裝絲毫沒有被雨水侵襲。
見到邊菱提着裙擺走過來,他十分紳士地上前,把邊菱接進自己的傘裡。
這把傘很大,是從嘉樹外出視察專用的——有時需要像這樣,展現他得體的教養。
在雨點砸落的響聲裡,從嘉樹溫聲道:“看來你很滿意這套首飾。”
今天邊菱戴的這套中彩紫的鑽石,正是一天前從嘉樹讓秘書送到沈宅的。
繁複誇張的耳飾,倒是顯得助聽器沒那麼顯眼了。
邊菱笑了一下,點點頭。
“小柏是我教出來的,如果以後你有任何不滿,直接找我就可以。”
從嘉樹的長相非常正氣,眉眼間卻總帶着說不上來的陰鸷。
尤其在他垂眼看人的時候。
也不管邊菱有沒有回應,他自顧自繼續道:
“我對你沒有任何要求,隻要做好從夫人的分内事就夠了。”
雨下得更大了,從嘉樹伸手示意邊菱回去屋内。
“我聽說你身體不好,婚後我會叫人給你調養,争取盡早生下從家的繼承人。”
這次邊菱沒有再溫順地默認了,她有些不解地看向從嘉樹。
這位從家的掌權人不是早就結婚生子,又何必需要弟弟的孩子來當繼承人。
男人不愧是久浸官場的人精,無奈道:“我的女兒是領養的,離婚協議也影響了孩子對财産的繼承。”
他結婚時悄無聲息,沒想到離婚更是。
“要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替我向你外婆帶聲好。”
從嘉樹是在百忙之中擠出時間來參加的,等不到晚宴結束。
邊菱走下樓的時候,邊風憐并不在大廳。
她左右看了看,才找到靠在後院門邊抽煙的邊風憐。
門是半開的,打進來的雨水把邊風憐的發尾弄得濕漉漉的。
煙霧散開,她狹長的眼睛半阖着。
指間夾着的煙被人拿走,邊風憐擡眼,看見邊菱把還剩一半的煙扔進了雨幕裡。
她似乎恢複了些許曾經的強硬和專橫,冷下臉來把門關上。
賓客交談的聲音傳過來,邊菱皺着眉頭做手語:
[你這樣會生病的。]
兩個人都藏着心事,竟然也沒懷疑對方态度的轉變。
邊菱把邊風憐拉進衛生間,找毛巾給她擦頭發。
“訂婚快樂。”
邊風憐忽然低聲說。
邊菱的動作僵住了。
她實在不知道如何回應這祝福,僵硬半天隻能點了點頭。
“為什麼,不穿我送你的禮服呢?”
邊風憐很好脾氣的樣子,說話聲音變得更小。
面前的人沒有反應,好像被這個問題難住了。
“你知道嗎?六年前你也是這樣。”
邊風憐的語氣幾乎是平靜的。
邊菱松了手,毛巾掉在地上。
她仍然記得,一切都是從自己的房門被重重敲響開始的。
邊風憐顯然是剛去過射擊館,身上還穿着背心,露着兩條胳膊。
邊菱坐在窗邊,手邊還有一副未完成的油畫。
“是你做的?還是爸爸?”少女過分黑的眼珠定定地盯着邊菱。
她的姐姐轉過身來,平靜地與她對視。
邊菱穿着歐式睡衣,皮膚白皙,微微卷曲的長發随意地紮在一起。站在微熹的晨光中,漂亮得驚人。
她神色了然,好像早就預料到這一刻。
撤銷留學申請,修改志願,把邊風憐狠狠推回了那條鐵軌上。
——親手斬斷她的自由。
看見邊菱的表情,邊風憐咬牙忍着沒發火,隻是低聲問: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去柏林嗎?”
二十幾年前,她們的父母在柏林相遇;二十幾年後,母親隻身去往柏林常住。
那是一個,悲傷卻美麗的地方。
邊菱隻是看着她,睫毛輕顫。
對于邊風憐來說,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烏托邦,是她逃離的渡船,是她嶄新的人生。
她最渴求的一切都在那裡。
邊菱聽見邊風憐因崩潰而不停發抖的聲音:“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上這個學校?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努力!你怎麼能這樣呢?”
“你怎麼能這樣呢……”
邊風憐不明白。
她比任何人都明确姐姐對自己的愛,絞盡腦汁也想不通邊菱為什麼要那樣做。
她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邊菱心疼死了。
邊風憐擡眼,淚眼模糊間,看見她那幅畫的内容:
清榮柔軟的布藝沙發上,一個躺着的女孩的身影。光影斑駁,傾灑下來成片的綠,覆蓋了整個畫面。
那是邊風憐,和她享用過的,清榮夏天的尾巴。
還能是為什麼呢?
“我一刻也受不了你了,你真的……很惡心,邊菱。”
邊菱的眼睛睜大。
邊風憐低頭輕輕“呵”了一聲。
“你監視我,派人跟蹤我,你總是偷偷都在角落裡看着我。”
她的語氣冷冷的,像淬了毒。
“嘩啦”一聲,畫架被帶翻在地。
邊菱臉上崩裂的表情證實了所有。
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也許是憐憫,也許是大度,邊風憐一直都承受着一切。
直到這一刻。
她再也不能忍受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