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
邊菱想要解釋些什麼,卻隻是張了張嘴巴。
發不出任何聲音。
哦……因為她是個可憐的,又可恨的啞巴。
溫暖明亮的病房裡,媽媽抱着她。
“戴上助聽器聽力已經能夠達到正常水平了,如果還是不說話,要考慮心理因素了。”醫生的聲音很溫柔,說的話邊菱也聽懂了。
“平時試着多引導一下孩子,問問她不願意說話的原因。”
醫生沉默了一下,然後接着說:“您堅持不給孩子做人工耳蝸的手術嗎?”
媽媽的情緒激動起來:“又是邊寒是嗎?她沒有完全聾掉!憑什麼讓她一輩子戴着那個東西!”
“很抱歉,沈女士。這也是修斯醫生的建議。”
“他或是他請來的醫生,提出的任何建議,我都不會同意。”
醫生似乎歎了一口氣。
“比起聽力,換心手術之後的一系列問題更重要,因為腦炎的治療我們耽誤了時間,有些并發症……”
媽媽的眼淚落到了她臉上,很涼很涼。
在令人無法呼吸的深夜裡,媽媽拍她的背,聲音就像面被打碎的鏡子:“乖乖,媽媽會讓你活下來的。你也要好好活着好不好?”
“活到三十歲就夠了,然後我的寶貝就再也不要吃苦了。”
吃藥很苦,治療很苦,無窮無盡躺在病床上等待好轉的日子很苦。
但是沒關系,有媽媽在,還有小風憐在。
她不怕的。
隻是那一刻,她多想說一句“好”。
可是無論怎麼擠壓嗓音,都沒有辦法發出聲音。
她隻是想要說一句“我會的,我會活下去的”,她隻是想要止住媽媽的眼淚。
可是活着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啊?
——她從來都不懂的。
那天,邊菱在日記本裡寫下來:
[活到三十歲]
“你也要好好活着好不好?”
“你真的……很惡心,邊菱。”
邊菱慌亂地拿出平闆想要寫字,卻被邊風憐一把奪走摔碎。
平闆摔在角落發出巨大的聲響,門外傳來拍門聲,陶含意在外面喊:“邊風憐!她有心髒病!邊風憐你開門!”
她哪裡還聽得進去,看着她姐說不出話的樣子,心裡又急又怒得快要瘋掉了。
“你……”邊風憐聲音仍哽咽着,卻一字一頓地說:“你,喜—歡—我,是不是?”
驚雷“轟隆隆”打下來。
呼吸停滞,寒意灌進四肢百骸,邊菱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
邊風憐,知道了。
心髒開始絞痛,可是那種痛怎麼比得上這一句話。
邊菱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什麼都不用做了,她現在就是一個大爛人了。一個惡心的,對親妹妹懷有龌龊心思的心理變态。
一個沒用的啞巴,一個活不下去的廢物。
可是真的好疼好疼啊。
她的心,真的好疼,好疼。
邊風憐還不肯放過她,她很慢卻又清晰地說:“你說啊,你喜歡我對不對?”
她的眼睛漂亮但是銳利,存心要傷人的時候多看一眼都是一種傷害。
邊菱既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好像隻要她不做決斷,這就永遠是個懸而未決的的問題。
是的。
我喜歡你。
邊菱真的想那麼說了。
邊風憐看着她半張的嘴,咬着牙開口:“用嘴說!你不是生來就啞的!”
大顆大顆眼淚從她那雙桃花一樣的眼睛裡落下來。
真的好疼啊,我的心。
風憐,我好疼。
為什麼她就是說不出來呢?
邊風憐等了很久,直到她臉上的眼淚都幹成淚痕了——邊菱還是說不出一個字。
“算了。”邊風憐似乎是已經失望了。
邊菱死死攥着手心。
心髒真的被揪成一團了,馬上要被揉碎了。
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哭得喘不上氣。
面前的邊風憐面容冷峻,此刻俯視着她。
邊菱對自己說:
這都是你活該的。
你給的愛,給的保護,到頭來都隻會傷害她。
你有什麼資格留戀?你就是個瘋子精神病,你憑什麼染指她的人生?
可是……她真的很愛這個人。
愛到,心髒都快要無法跳動。
她一邊怨恨母親,為什麼給予她們相似的血液。又感恩着母親,把邊風憐帶到她身邊。
怎麼辦才好呢?
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邊菱看着她的妹妹,眼神茫然而空洞。
18歲的邊風憐,個子比姐姐高。
忽然,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站起來,上前揪住邊風憐的領子,仰頭過去。
對方睜大了眼睛。
邊風憐在她夢裡總是一隻粉色寶石般的蝴蝶,這蝴蝶看不出來一點像邊風憐的,但她就是知道。
十歲,邊菱在給邊風憐讀《梁祝》的時候,說自己如果死去就會變成一隻粉色的蝴蝶。
邊風憐不肯,她說:粉色是我的。
七歲的邊風憐,很喜歡粉色。
邊菱閉上眼,淚水從眼角滑落。
她覺得自己在親吻一隻粉色的蝴蝶。
很輕,很柔軟。
邊風憐的嘴唇和想象的一模一樣。
那麼美好,吻的時候卻那麼疼。
17歲時未完成的吻,終于在這裡了結。
用嗓音換取心髒的代價還是太大了。
邊菱想。
她還是想要說話,想和别人一樣。
邊風憐用力推開她,臉上的表情比剛才還要崩潰。
她哭着:“你到底……知不知道……我……”
可是她最終沒能說下去。
隻是發洩般的喊:“你再也不是我姐姐了你知道嗎!我再也沒有姐姐了!”
從出生開始愛的姐姐,永遠站在她身後的姐姐。
竟然隻用一個吻就毀掉了。
“你知不知道……”
邊菱始終不明白,邊風憐還想讓她知道什麼。
于是這個吻在邊風憐心裡種下一顆種子,也封存了她們在清榮和長生路的一切。
最後她們竟然都忘了這個吻是多麼柔軟。
就像——一隻蝴蝶。
門終于被打開,陶含意沖進來,看見面色蒼白如紙的邊菱,她驚叫一聲:“救護車!”
邊菱軟綿綿倒在陶含意懷裡,看見自己床頂的白色床幔,她感覺自己輕飄飄的。
飛吧,小鳥兒,快飛走吧。
小鳥兒撲撲翅膀,一下沖出了這個房間,穿過屋頂飛向遙遠的天空。
邊菱很高興,随後又充滿歉意的想:
對不起,媽媽,我活不到三十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