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智回頭問朱永賢:“東西找到了嗎?”
朱永賢搖頭道:“沒找到遺書,肯定不是自殺。”
劉通判嘀咕道:“四兒一個雜役,根本不認字,怎麼寫遺書?”
他見周仵作默認了裘智的說法,而且也覺得四兒沒有能力殺這麼多人,大概率是兇手的替罪羊,但有些話不吐不快。
黃承奉看朱永賢自從認識了裘智,對其言聽計從,自己反而退了一射之地,心裡不是滋味,不免想看對方出醜,大聲道:“屋裡什麼都沒找到,沒有銀子。”
朱永賢聞言,回頭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目光如刀,看得黃承奉心中一凜。
趙推官補充道:“剛才搜查了整個院子,并未發現銀兩。搜身時,大家身上隻有零散銅錢,并無大額整銀。”
兇手嘴角浮現一抹幾不可察的冷笑,暗道:哼,早料到你們會搜查,銀子藏在你們永遠想不到的地方。
李守中實在忍不住插了句嘴:“就當四兒是兇手,結案算了。”
他已經明白了兇手的意圖,将這樁案子推到四兒身上,然後就此收手。既然兇手不可能再犯案了,稀裡糊塗地結案也沒什麼不好。萬一抓不到兇手,自己這個祭酒肯定要被牽連。
朱永賢臉色一沉,冷聲道:“平白誣陷好人,你也配為人師表?”
李守中身子一顫,低下頭不敢再言,心中懊惱自己一時利令智昏,忘了燕王還在場。
裘智微一沉吟,道:“我知道銀子藏哪了。”
此言一出,兇手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眼神變得陰郁晦暗。他本能地感覺到,裘智絕非虛張聲勢,八成是真的識破了自己的手法。兇手暗自暗惱,當初不該一念之差,将王仲先牽扯進來。
裘智帶着衆人回到李甲死亡的現場。他蹲下身,仔細檢查李甲的唇周後,起身道:“他嘴唇以及口腔内有傷痕,并且沒有生活反應。唇周的痕迹和臉上的屍斑,都是死後形成的。”
衆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這傷痕與銀子之間的關系。
裘智緩緩道:“其實我一開始見到屍體時,就覺得奇怪。之前孫富的屍體是躺在地上,這一次李甲卻坐在椅子上,而且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朱永賢湊上前,假裝聞了聞,點頭附和:“确實有。”
白承奉心中暗暗稱奇:王爺,你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
朱永賢并未聞出什麼特别的味道,依然感覺是普通的屍臭,但裘智自己的人,必須要給他撐住了場子。
“這是香油的味道。兇手将銀子塞進李甲口中,用香油潤滑,使銀子滑入胃中。如此一來,不開膛破肚,誰也發現不了。他讓李甲坐在椅子上,就是為了方便操作。”
說罷,他伸手在李甲的頸部按了幾下,觸手沒有異物感,于是道:“銀子應該已經進入胃部了。”
兇手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被擊碎,他望着裘智,目光中透出幾分狠毒,暗暗起了殺心。
朱永賢問道:“兇手為什麼不把銀子塞進四兒的肚子裡呢?”
裘智微一思忖道:“兇手散布鬼魂作案之說,隻為麻痹官府,方便行事。但他很清楚,官府結案必須要抓一個人當作真兇。所以,他最終選擇将所有罪名嫁禍給四兒。”
四兒與杜十娘有舊,死者又多是與十娘有仇之人,四兒作為替死鬼再合适不過了。
裘智頓了一下,繼續道:“我猜兇手可能是怕在四兒臉上留下過多痕迹,導緻官府懷疑他的死因。或知道缢死之人,死後會出現大小便失禁的現象,不敢将銀子放入四兒體内。這點隻能抓到兇手再驗證了。”
劉通判隐隐感覺裘智分析得八九不離十,但依舊質疑道:“沒辦法證明銀子在李甲的肚子裡!”
裘智看了周仵作一眼,提議道:“解剖吧。”
周仵作看裘智語氣風淡雲輕,平靜的表情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瞬間感覺毛骨悚然,冷汗滴滴落下,連忙擺手拒絕:“我不行,這個我做不來。”
他隻是個仵作,不是屠夫,這輩子沒幹過開膛破肚的事。
朱永賢臉上露出興奮之色,一把抓住裘智的胳膊:“你來解剖,我要參觀。”
裘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奇道:“你不害怕?”
朱永賢滿不在乎地笑道:“這有什麼害怕的?難得有機會見到大國手親自操刀,我不看豈不是虧大了?當然要看,還要從頭看到尾!”
裘智看着朱永賢崇拜的眼神,忍不住抿嘴笑了笑。
朱永賢環視四周,目光落在聞遊身上,命令道:“你也一起去。”
朱永賢明白古人對這種事十分忌諱,想順便整治一下聞遊,讓他老實點,别總和裘智過不去。
裘智看朱永賢一臉狹促樣兒,也不禁起了捉弄之心,看着聞遊,冷笑道:“跟我們走吧。”看自己不吓死他的。
聞遊聽裘智說得頭頭是道,總覺得對方不簡單,但若說裘智會解剖,他并不相信。周仵作都不會,裘智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從哪學的。可看對方胸有成竹的樣子,又心裡不住地打鼓。
裘智心裡也不免有些忐忑,他已經十幾年沒做過手術了,而且衛朝根本沒有專業工具,待會還不知道怎麼辦呢。
自從完成兩年的法醫基礎訓練後,初步的切割、開胸、摘除器官等操作都交由病理助理完成。想到還要自己開胸,裘智更覺頭疼。好在今天的驗屍難度不大,正好用李甲來練手。
王仲先剛才聽裘智侃侃而談,本以為他不過是紙上談兵,現在見裘智打算解剖,不由吓了一跳。他趁衆人不備,将裘智拉到一旁,低聲問道:“你真會解剖?”
裘智不敢打包票,輕聲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反正不是給活人做手術,容錯率高很多,應該可以勉強完成。
王府尹心裡暗自嘀咕:本朝仵作從不解剖屍體,裘智一個書生,怎麼看起來比周仵作還專業,居然還會解剖。
他心裡一萬個不樂意,李甲的父親是布政史,看到兒子被剖腹剜心,肯定會和自己結怨,但朱永賢發了話,不敢不從,隻能命周仵作和衙役擡着屍體去了殓房,交由裘智處理。
路上,朱永賢悄聲問道:“你行不行?這麼多年沒動過刀,手生了吧?”
興奮過後,他也意識到問題,裘智來到衛朝後,恐怕連手術刀都沒摸過,突然讓他解剖,難度有點大。
朱永賢朝着周仵作一努嘴,繼續道:“不行就讓仵作上。”他還不信了,自己一個王爺說話這麼不好使,周仵作敢拒絕。
裘智歎了口氣,道:“算了,我來吧。”
古代科舉可比高考難多了,擠的都不是獨木橋了,而是千軍萬馬擠一根牙簽。裘智上次不過是和朱永賢開個玩笑,沒真打算讓他幫着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