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智這幾天刻意避開王仲先,既然對他沒有那種心思,就不想給對方任何錯覺。
整日把自己關在屋裡埋頭苦讀,感覺人都快發黴了。如今總算把王仲先送走,他頓覺輕松不少,立即約潘文子一同逛街散心。
雖說潘文子不以為意,但珠兒無力支付學費,自覺頗為羞愧,不好意思再來上課,隻在家中自學。潘文子因此閑了下來,正好有空陪伴裘智逛街。
裘智既有在宛平長住的打算,自然想多了解周圍的鄰裡背景。但他與潘文子交情尚淺,不好貿然打聽鄰居的私事,側面問道:“藥店的詹掌櫃家裡發生了什麼變故?我看他提到家事時,特别傷心。”
潘文子點點頭,壓低聲音道:“我也是道聽途說,做不得準。”
二人并肩而行,潘文子将自己聽來的事情娓娓道來。
據說,詹掌櫃的祖輩都是經營藥鋪的,攢下了一份不小的家業。詹夫人育有二子一女,分别是詹珊、詹瑚、詹玳,一家五口也算和睦美滿。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長子詹珊在十歲那年不幸染上天花,又傳染給了弟弟詹瑚,兄弟二人相繼夭折。
詹掌櫃夫婦痛失二子,便守着獨女詹玳度日,打算将來招婿入贅,為自己養老送終。怎料禍不單行,詹玳六歲時又得了怪病,不治身亡。
不久後,詹家遭遇盜賊,詹夫人不幸遇害。偌大的詹家,轉眼隻剩詹掌櫃一人。他悲痛欲絕,不願留在傷心地,便搬到了宛平。
裘智沒想到詹掌櫃命運如此坎坷,問道:“兇手可曾抓到?”
潘文子搖搖頭,唏噓道:“沒有。所以詹掌櫃才傷心欲絕,搬到宛平另謀生活。”
裘智連連感歎:“真是可憐之人。”
潘父一向嚴厲,整日督促兒子讀書寫文章。潘文子埋頭讀書,幾乎沒有朋友。今日見裘智年紀相仿,談話投機,不禁生出些八卦之心,湊近了小聲嘀咕道:“你說,這詹掌櫃是不是看上了嚴夫人?”
裘智微微一怔,不解道:“此話怎講?”
潘文子煞有介事地分析道:“詹掌櫃家中沒有女眷管事,日子想必十分清冷。而且你還記得嗎?上回他提過,隻要嚴夫人答應他的條件,就給她五百兩銀子。”
裘智沉吟片刻,随即搖頭道:“我看不像。”
之前璩秀秀賣身給順郡王,不過四百兩銀子。即便低于市場價,但裘智估計,正常情況下不會超過六百兩。嚴夫人的容貌和年紀都不及璩秀秀,詹掌櫃的腦子又沒被僵屍吃了,怎麼願意花五百兩銀子娶她?
裘智本想同潘文子細說,可轉念一想,對方不知璩秀秀此人,自己還得費一番口舌解釋前因後果,頓時興緻全無。不禁又開始懷念起朱永賢來,在認識的這些人中,還是與朱永賢最為投契。
潘文子沒有察覺到裘智情緒低落,突然問道:“中秋的時候,仲先真的會來宛平嗎?”
裘智聽這話問的沒頭沒尾,不免有些奇怪,多看了潘文子一眼,見他臉頰微紅,眼中透着幾分期待,心中頓時了然。
他自認對王仲先還算了解,既然對方說過要來看自己,八成是會來的。隻是剛經過朱永賢的滑鐵盧,如今對自己看人的眼光也有些不自信了,不敢輕易打包票。
潘文子這幾日聽王仲先頻頻提起裘智,深知對方聰慧過人,生怕他看出自己的心思,急忙解釋道:“王兄才華橫溢,我這幾日獲益良多,還想再向他請教一二。”
裘智心知肚明,卻不點破,含糊道:“中秋國子監放假,應該會來吧。”
潘文子聞言,長舒一口氣,懸着的心總算放下。
二人走了不遠,就在街上碰見了李化和惠兒。
潘文子好奇道:“李大哥,今天怎麼沒去鋪子裡忙活?”
李化牽着女兒的手,臉上滿是慈愛之色:“惠兒說好久沒出來逛街了,我帶她出來走走。”
惠兒依偎在父親身邊,撒嬌道:“爹,我想吃糖糕。”
李化笑着應道:“好,爹給你買。”說着,掏出一文錢,給女兒買了一塊熱騰騰的糖糕。
惠兒接過糖糕,又扭過身子道:“也給珠兒哥哥買一塊。”
李化不忍拒絕女兒,刮了刮她的鼻子,無奈地笑道:“好,給哥哥買一塊。”
惠兒這才心滿意足,牽着父親的手,繼續逛玩。
裘智和潘文子沿着街道慢慢行走,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大喝,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和尚站在鬧市中央。裘智向來不信鬼神之說,但見潘文子停下腳步,便也跟着駐足。
和尚約莫七十來歲,不見出家人該有的慈眉善目,反倒面相兇狠。他瞎了一隻眼睛,僅剩的那隻眼裡也充滿了戾氣。
他面前擺着一張供桌,上面放了兩個木制的小人、一口小棺材和五面小旗子。旗子上分别寫着病、死、災、殘、傷五個字。
一個信徒模樣的人跪在供桌前,獨眼和尚雙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過了一會兒,他猛然睜開眼睛,用手在信徒的頭頂上撫摸了一下,然後從袖子中掏出了一個紙包,遞給信徒。
信衆接過藥,迫不及待地撕開包裝,将裡面的粉末倒入口中。片刻後,他站起身,連連作揖謝道:“多謝大師,我感覺好多了!”
裘智冷笑不止,獨眼和尚就是個裝神弄鬼的江湖騙子,不知從哪雇了個人來演戲,蒙騙百姓。他兩輩子加起來,也沒見過這麼立竿見影的神藥。
裘智正欲拉着潘文子離開,卻見獨眼和尚的目光掃了過來。
獨眼和尚走上前來,雙手合十,施了個佛禮:“見過兩位檀越。”
裘智素來厭惡這種邪僧,但深知“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客氣地拱手回禮道:“見過大師。”
潘文子亦是恭敬行禮。
獨眼和尚方才注意到裘智的不屑,現在近距離打量,看他神色郁郁,似有病容,衣着不算富貴,但比尋常百姓體面,知道對方家境還算過得去。不由心中暗喜,自己運氣不錯,遇到了一隻小肥羊。
他臉上堆起虛假的笑容,看着裘智說道:“聽檀越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裘智半真半假道:“我祖籍宛平,之前跟着父母住在京裡,這幾日剛搬回來。”
獨眼和尚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裘智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将他拉到供桌前。
裘智不喜與陌生人有肢體接觸,臉色頓時變得陰沉下來,冷冷地盯着他。
獨眼和尚不在意裘智的臉色變化,拿起一面寫着“病”字的旗子,插在一個木人的心口處,然後合上雙眼,口中再次念念有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