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賢本來興緻勃勃,待看清殿内布置,不免有些不開心,嘀咕道:“難怪這廟沒有香火。金童、玉女分列兩廂,神仙夫妻尚且不能團聚,怎麼保佑凡人?”略頓了頓,又道:“下次找座靈驗些的廟再拜。”
白承奉感覺朱永賢的戀愛腦又嚴重了,自古以來都是月老居中,金童、玉女列兩旁,之前他可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如今他談了戀愛,連神像的站位都要挑刺了。
文勉升起柴火,招呼衆人取暖。忽然,聽到廟外傳來馬蹄聲,一衆侍衛立刻警戒。
不過片刻,隻見數名佩刀男子匆匆入廟。他們一見朱永賢,立刻跪地行禮,口稱:“殿下。”
為首之人躬身道:“小人與肅王殿下一同打獵,不慎失散。敢問殿下,可曾見過我家主子?”
朱永賢也是剛進破廟避雪,路上并未遇見外人,如實道:“沒見過六哥。”随後轉頭向裘智介紹:“他們是我六哥府裡的侍衛。”
裘智點點頭,隻聽朱永賢繼續道:“我們兄弟十五人,肅王排行第六,以後你見着他,管他叫六哥就行。”
當着外人的面,談論如何稱呼男友的家人,多少有些“見公婆”的意味。裘智略有幾分不自在,臉上微微發熱,低聲道:“我知道了。”
肅王的侍衛憂心主子安危,并未留意殿内氣氛暧昧。既然肅王不在此處,幾人便匆匆告辭,繼續尋人去了。
雪停之後,裘智嫌天寒地凍,沒了賞雪的興緻,衆人打道回府。
朱永賢素知裘智體弱畏寒,山中天氣變幻莫測,若是凍壞了身子,反而得不償失。他備下宣紙,打算繪一幅西山晴雪圖,供裘智閑暇觀賞。
裘智慵懶地躺在羅漢榻上,屋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宛如盛夏。熱得他昏昏欲睡,手中書卷 “啪嗒” 一聲滑落,驚得他清醒了幾分。
他輕歎一聲,心裡開始胡思亂想:由奢入儉難,如今習慣了享受,萬一哪天分手,落差太大,隻怕要适應一番了。
朱永賢停下筆,用濕巾擦淨雙手,走至榻旁,俯身摸了摸他的頭發,柔聲道:“想什麼呢?總唉聲歎氣的。”
裘智玩笑道:“我天天玩的心都散了,感覺這輩子都考不上舉人了。”
他對自身的才學有清晰的認知。讓一個寫醫療報告的人去寫八股文,能考上秀才已經算是日出西方了。何況京中才子如雲,就算不天天玩,頭懸梁錐刺股地讀書,自己這水平也考不上舉人。
朱永賢捏了捏他的鼻尖,安慰道:“放心,有你大舅子呢。”
反正讀書做文章就是為了入仕做官,裘智斷案入神,做刑名方面的官員還不是信手拈來?朱永賢一點也沒覺得自己這是幫愛人走後門,反倒認為理所當然。
臘月已至,二人啟程回京。這幾個月裘智苦練騎馬,騎術精進了不少,回程的路上沒有拖衆人的後腿。
臨近年關,京城愈發熱鬧,街道上人聲鼎沸,百姓外出置辦年貨。大街小巷張燈結彩,人流擁擠,衆人不好策馬疾行,隻能緩緩前行。
朱永賢牽着裘智的手,朝他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先回家,等我的好消息。”
兩人相處三月有餘,朱永賢知道裘智性子慢熱,現在和對方談婚論嫁早了點,但也不能一直這麼藏着掖着,是時候讓家裡人知道裘智的存在了。他打算一回宮就和朱永鴻出櫃。
裘智點頭叮囑道:“你小心點,别惹你哥哥生氣。”他沒見過朱永鴻,不知道對方的脾氣,都說天家無情,凡事謹慎些總無大錯。
朱永賢輕輕咬了下裘智的手,佯嗔道:“什麼我哥,那是咱哥,罰你重新說。”
二人又走了一會,忽見李堯彪一身喪服,面帶哀色,騎着馬迎面而來。他見到朱永賢先是一怔,旋即翻身下馬,恭敬行禮道:"王爺。"
朱永賢問道:“怎麼回事?你這急匆匆地去哪?誰家辦喪事呢?”
李堯彪擦了擦額角汗珠,沉聲道:“齊王爺薨逝,下官正趕去吊唁。”
朱永賢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皇叔最愛搞活出喪了。”
他沒将李堯彪的話放在心上,轉頭對裘智道:“齊王是我皇叔,為人玩世不恭。我那死鬼老爹在的時候就愛整這出,現在十幾年過去了,這毛病還沒改呢。”
李堯彪搖了搖頭,肅然道:“殿下,快過年了,哪有在臘月活出喪的?老王爺這次是真駕鶴西去了。”
朱永賢聞言大驚。中秋宴席上齊王還好好的,這才幾個月的光景,怎麼人就沒了?而且自己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李堯彪見他神色訝異,猜到他心中所想,主動解釋:“陛下知王爺在西山修養,便不曾派人告知,免得擾了殿下的雅興。”
朱永賢不免有些汗顔,哥哥對自己太過體貼了。
李堯彪拉着朱永賢的馬缰繩,勸道:“王爺既然來了,不如與下官一同去齊王府吧。”
朱永賢點頭應道:“皇叔去世,我理應前去祭拜,等我回宮換身衣服。”
李堯彪阻攔道:“肅王和幾個王爺已經過去了,殿下不如随我同去,到了齊王府自有太監們為您準備衣衫。”
朱永賢見他如此堅持,隻得應下,轉頭對裘智歉然道:“你先回家吧,我晚點去找你。”
他原本打算直接和朱永鴻攤牌,但齊王這一死,事情又得往後拖幾日了。
二人就此分别。
裘智騎在馬上,剛拐過街角,冷不防後腦一痛,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睜開眼,頭腦昏沉,強逼着自己打起精神。他環視四周,見屋内陳設奢華,竟與朱永賢的寝宮頗為相似,心中隐隐有了個猜測。
忽然,一道陰恻恻的聲音響起:“裘公子,許久不見,别來無恙啊。”
裘智循聲望去,見黃承奉立于不遠處,雙手抱胸,陰鸷地盯着自己,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吓得他一個機靈從地上爬了起來。
黃承奉被退回了内官監,現在能使喚得動他的人,唯有朱永鴻了。
朱永鴻先是命李堯彪将朱永賢調開,斷了自己的生路,然後命人将自己綁到禁宮之内,又不讓心腹之人沾手此事,單讓黃承奉來處置自己。今日這局面,怕是自己和黃承奉都要折在宮裡了。
想明白這些,裘智不由露出兔死狐悲之色,幽幽一歎道:“黃泉路上有你作伴,勉強湊合吧。”
朱永鴻一直在外間透過紗簾觀察裡屋動靜。見裘智轉瞬間便能看透關鍵,心中一驚,暗道此人聰慧非常,更堅定了除去他的決心。
屋内,黃承奉神色驟變。
他被裘智一語道破心中隐秘,登時氣急敗壞,指着他鼻子叫嚷:“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話雖強硬,實則色厲内荏。
黃承奉明白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早已察覺陛下對自己的殺意。但已經上了賊船,退無可退,唯有一條路走到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