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望想着,看來父親在家,可以直接去找他。
她心裡有些焦急,甚至是小跑上樓的。
其實她還沒想好要從哪裡開始說,又從哪裡開始問,隻是覺得自己應該快一點見到父親,問一些問題,然後聽到什麼回答。
這和以往是不一樣的。
以往的宋望如果有事找父親商量,都會提前打好腹稿和應對方案,雖然這看起來有點刻闆,但往往會帶來較好的溝通效果。
但這一次,好像有什麼發生了變化,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要把她推向什麼地方。
站在房間門口,宋望緩了緩自己的呼吸。
來不及也沒辦法收拾好自己,她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咚、咚、咚、
沒有回應。
咚、咚、咚、
依然沒有回應。
這是怎麼回事?父親不在房裡?還是出事了?
宋望伸出手握住門鎖,手腕轉動,往下一按。
門順着力道被緩緩推開,宋望向前邁了一步。
頓住。
透過眼膜的畫面是一根鋼針,把宋望通體釘在了原地。
就連靈魂都被死死鎖住了。
過了好久,她才反應過來——
這是她認識的一個人。
是她生鏽的心髒生出好感的人,是帶着她逃掉宴會看月亮的人,是和她一同奔進荒野的人。
也是這個躺在床上,渾身上下全是旖旎傷痕的人。
床單上稀稀拉拉滞留着各種痕迹,甚至于有大片的鮮血,而宋灺正在其中。
他先是了無生氣地睜眼看了一眼來人,見是宋望,臉唰得就白了。
然後他緊閉雙眼,嘴唇被咬破,鮮血從嘴角流到蒼白的脖頸。
他的眼角湧出淚痕,軀體猛烈震顫着,卻又因為束縛無法動彈分毫,仿佛在叫嚣着什麼。
宋望好像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尖叫,但她的大腦甚至無法處理眼前這樣的信息。
隻有一個微弱的、幾乎要消散在空氣中的聲音,像一支利箭穿透混沌的耳膜。
“不要看。”
“很難看。”
宋望木然地轉過身,關上門,下了樓,開了燈,坐上沙發。
宋灺為什麼會是這副模樣?又為什麼會在父親的房間?
難道是父親……?
可能嗎?
不可能嗎?
她一遍又一遍詢問,可是這裡太空,太大,問題塞滿了空氣,得不到回答。
她不知道自己往哪裡去,碎片的畫面飄忽頻閃在腦海,父親的儒雅面容和先前那些沖過來的惡心的狗一樣的東西重合着,又重合着,鮮血和泥濘的皮肉混在其中。
心髒好像要爆炸了,隻能死死扯住自己的衣領,好像這樣能讓窒息感削弱一些。
她感覺自己的靈魂在房間裡爬動,不止一個,還有好多好多,每一個都在自言自語地說些什麼,像蟲子一樣密密麻麻,毫無頭緒。
太難受了,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本能地排斥着這樣的感覺,以至于不要讓她順着重力滑落。
吸氣、呼氣、吸氣、
宋望抓住遊走的每一絲清醒,拼命調整着自己的狀況,好讓這樣的情緒不要占據身體。
緩和下來的第一個念頭,宋望拿起手機,輸入了報警電話。
手抖得不成樣子,就連面部的肌肉都好像不受控制,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甚至放下手機後,她都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麼。
她就坐在那裡,又好像不在那裡,而是飛速奔跑在什麼地方,要去抓住什麼東西。
她突然從反感到反胃,有什麼東西好像在記憶的深處漸漸衰退,像是很重要的東西。
但她抓不住,隻能任由這些東西消散到不知道哪裡去。
那是什麼?
所以……剛剛她看見什麼了嗎?
好像什麼也沒有。
她一回家就坐在沙發上了,因為父親沒有回來,而她要找父親詢問一些東西。
這麼想着,心情漸漸平複下來,但總有什麼東西抓撓着。
所以當大門打開,露出父親的那張臉時,剛剛消散的畫面又飛速流動到宋望的面前。
是的,她剛剛看到了宋灺。
她怎麼可以忘掉!?
除了這個,她還忘掉了什麼?
這是一種穩定的痛感,宋望必須将這種感覺放置好,然後去理清其他的思緒。
她還要去面對父親。
“宋望!”跟着宋朝明身後的童千願連鞋都來不及換了,光着腳跑了過來,緊緊抱住了宋望。
“吓死我了,你還好嗎?沒事吧?有沒有哪裡受傷,真的是……你爸也太粗心了,怎麼能讓你在這麼晚的時候出門呢?還好沒事……”童千願把宋望上下左右全看了一遍,确定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要是你出事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還好……頭還暈嗎?還有沒有什麼感覺?”
宋望笑了笑,“我沒事,就是有些事情想和父親商量一下,所以就急着回家了,也麻煩舅舅跑了過來。”
“哈哈這有什麼嘛,你沒事就好,那你和你爸聊聊,我先走了。”說完,童千願好像是真的放下心來,準備離開。
但宋望拉住他:“這麼晚了,舅舅要不就在我們家裡住下吧,父親,你覺得呢?”
宋朝明并不意外,他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那我想和父親說的話,舅舅在的話,也沒關系吧?”
和平時的柔軟不同,宋望的語氣有點不可置疑的堅硬。
宋朝明心中生疑,卻也還是點了點頭:“當然。”
“好,”宋望拉着童千願和自己并排坐下,然後看向坐在自己正前方的父親,說道,“父親,經過今天的事情,我想父親也不是完全正确的,所以我決定出國。”
宋朝明皺了皺眉,“這件事我們先前已經聊過了。”
“如果沒有發生今天這件事,”宋望帶着不可商量的語氣,從混亂的大腦中抽出可以說出來的話語,“我可能會認同父親選擇的道路。”
“我之前雖然不理解父親的一些決定和要求,但我一直認為,父親的安排和決定對我來說,會是最優的選擇,但今天看來,不是這樣。”
在宋朝明看不到的地方,宋望緊緊抓住了童千願的手。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明明她和這個舅舅來往不算密切,但就是有種莫名的安心。
“如果這次沒有傅允承,我不知道會有怎樣可怕的無法挽回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我覺得我可能會死。”
童千願感覺到宋望的手在輕微顫抖着。
她在緊張。
于是他回握住她,希望這樣能給她帶來一些力量。
這樣的宋望,有了些姐姐當年的影子。
“我覺得父親的一些做法和決定是有問題的,比如,對身材的嚴苛要求會導緻虛弱,這種虛弱會導緻我在遇到這種突發事件時,毫無抵抗能力,所以這樣的做法至少不是更有益的。”
聞言,宋朝明胸中升起一團無名火,他盡量保持溫和地質疑:“但是像今天這樣的事情,畢竟是少數,你不必這樣太過擔心,更何況不是有傅允承來救你了嗎?”
宋望反駁:“沒有傅允承,父親你就看不到你的女兒像現在這樣,完整地坐在你的面前了。”
口齒清晰,有理有據。
“父親不總是教育我,凡事要多看一下對自己的利弊麼?”
“既然父親的決定對我而言不是有利的甚至是危及生命的,我就應該用我的方式分析出我的利益,而非一貫聽從父親的安排,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