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前
歐式複古的房間裡,暗色的地毯,昏黃的燈光,在那聖潔的有着天使壁雕的壁爐上,嵌合了一張和四周風格格格不入的熒屏。
熒屏上是仿若偶像劇的唯美照片。
昏黃的燈光下,女孩被寬大的圍巾纏繞了半個腦袋,暖暖和和地縮在裡面,柔順的長發也因此有些淩亂地散着。
而她微微擡起頭,面前是高大帥氣的男孩注視着她,好像看着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般配。
而熒屏的下方,是一片狼籍。
刑具般的架子上,是一個遍體淩傷的男孩,他身形瘦削,覆着薄肌的背上,是層層疊疊瑰麗色彩的蠟液,呼吸行動間,幹枯的蠟液裂開又粘連,掩蓋着下方蜿蜒曲折陣痛哭泣的腐肉,或勒出摩擦出的紅痕和擦傷、或各種鞭子在破風聲中留下的血痕、又或是利器劃下的深見血肉的口子。
深深淺淺、新舊交錯、是豔麗的花下腐臭的真相。
他跪在那裡,身體被緊緊束縛着不能動彈,任人宰割,漂亮的酒紅色絲帶穿過鑲嵌在小腿肉裡的鐵環,交叉着,紮出漂亮的蝴蝶結來,而絲帶輕微摩擦着,分明應該是疼痛,卻又因其他部位的刺激過于強烈,成了輕微的麻。
他的雙手被迫穿過特質的孔洞,觸碰到一早放置在前方的畫闆,骨節分明的纖細手指緊緊捏住畫筆,捏到手指泛白。
他的頭被迫擡起,看向面前熒屏上這張美麗的照片。
“你不是想見她嗎?”惡魔的話語溫柔地貼過來,那聲線如同撥動琴弦的手,彈在了支離破碎的軀體上。
宋灺閉上眼,清空大腦,不願讓自己的神智被什麼東西喚醒。
他好想就此沉淪。
就這樣吧,他不想想,也不想去看。
放棄思考,從來都是自救的窮途末路的辦法。
可惡魔不依不撓,仿若讓琴弦震動出音樂來,是一種至美而邪惡的表達,“乖,睜開眼看看。”
看看她有多純淨、
看看你有多肮髒。
話語連帶着一股股的巧勁毫不客氣地勾動絲弦,琴的主人太熟悉自己的器物了,每一下都能恰到好處地撥動到聲音最為美妙的地方。
“我想,給我的寶貝女兒留下一些留念,”宋朝明一如既往地遊刃有餘着,覆在宋灺的耳畔輕言細語,溫柔詢問,“所以你拿着畫筆,有什麼想法嗎?”
僞裝的謙和下面,是要殺死人的兇狠。
宋灺拼命呼吸着抵抗那種感覺,每一絲肌肉都在努力,好讓他不發出屈從的聲音。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分明知道自己的反抗沒有任何效果,反而會帶來更多的疼痛。
可就是不甘,就是這樣的天生的倔強。
宋灺不想要這種倔強,可腦子不聽他的。
“我會……”他停頓着,化解着,又難過着堅定,睜開眼來,“把這幅畫…畫下來的。”
這也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了,哪怕這幅畫她大約永遠都不會看到。
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的……
他的心他的形,早就從頭爛到尾了。
按理來說,他怎麼能對這樣惡魔的女兒心動?
可意志不聽道理的。
能看到她的一個瞬間,已是上天對他的恩賜,他又有什麼資格去回避,去想那些東西。
隻為了心裡那一點點卑劣的渴求嗎?
他又憑借什麼去渴求呢?憑他一顆爛到發臭的心嗎?
所以,這樣,就好。
不要影響到她,這一切的一切,隻要是秘而不宣的,就好。
如果有朝一日她能再見到他,他還是她記憶裡的模樣,就好。
他顫抖着手,在惡魔的折磨和趣味下,一筆一畫描摹着,汗水濡濕了紙張,又迅速浸透了色彩,暈成一團又一團浪漫而悲哀的光。
眼睛酸澀着,每分每秒都分泌出淚液來。
宋灺控制不住自己的淚腺,就像控制不住腦海裡閃回着這些天宋望的臉,就像控制不住心底漫過的悲傷。
可眼淚滴落的位置,正好是宋望的身影。
宋灺哀求着眼淚不要滴下去,不要打濕這個地方,以至于連這抹身影都要被淹沒在無邊無際裡。
可眼淚也不聽他的,隻顧着大顆大顆滴落在畫紙上,很快就打濕了那美好的具象,暈成一片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顔色。
就像是記憶逐漸淡出的模樣。
宋灺閉了眼,再也畫不下去了。
想被撕碎、
撕得鮮血橫流,碎得無法拼湊。
想被鞭笞、
鞭笞到渾身上下隻留下能夠感受到軀體疼痛的神經,好讓心不那麼難過。
“求求你——”
他對身後的惡魔再一次發出這個請求。
“殺了我。”
不要隻是殺死我的心,連帶着我的身體,一起死掉好了。
好過這樣的心痛如絞。
惡魔素來不會回應請求,他隻愛将人玩弄。
于是他柔聲在說:“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呢?我這麼珍視你,又怎麼舍得讓你去死?”
話語是柔和的,行為卻是殘暴的。
“嗚!”
眼前白了又白,惡魔的話語卻依舊不散,繼續萦繞過來,“你知道的,你不該這樣想的。”
“……!!”
“你和宋望,都不應該再有這樣的想法。”
“…嗚嗚……”
嗚咽聲弱了下去,宋灺又覺得自己死了,可如果死了不會這樣難受就好了。
在這種時刻,時間就模糊了,宋灺隻記得不知道哪裡傳來了一陣手機鈴聲,繼而身體變得輕松了許多。
“喂?什麼?”宋朝明的聲音有些驚訝,他緊緊皺着眉,“怎麼會暈倒了?沒受傷吧……好,你先照顧好她,我馬上來。”
宋灺迷迷糊糊地撐起身,問道:“怎麼了?是宋望嗎?”
“我出去一趟,”宋朝明的臉色看上去十分焦急,他很快就換好了出門的衣服,走回來,冷冷地俯視着宋灺。
然後他迅速将人固定好,甩下一句:“你知道你該怎麼做。”,然後朝着大門走去,快步離開。
一片寂靜中,落地的鐘擺有節奏地滴答着,漸漸的,宋灺的神智恢複了一些,雖然身上依舊殘留着疼痛和刺激,卻也比先前好了太多。
剛剛是誰暈倒了?能讓宋朝明這麼着急的……宋望?
看來宋朝明十有八九還是實施了那個計劃。
不會有事吧……宋朝明一向不會讓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應該不至于傷到宋望的身體。
但整個心還是擰巴在了一起。
他拿不到自己的通訊設備,隻能幹巴地躺在原地,身體裡有靜靜跳動的東西,卻也還好,談不上什麼承受不住的刺激。
他甚至想到,如果宋朝明就這樣把他遺忘,讓他在這裡慢慢死亡,腐爛,也挺好的。
可命運偏偏不會眷顧他,還會以最悲痛的方式降臨。
宋灺等來的,不是來為他松綁的宋朝明。
而是那個他最想見,又最不想見到的人。
宋望。
宋望回來的時候,家裡的燈都關着,除了樓上的一間房間,門縫裡透着光亮。
那是父親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