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往前走着,旁邊跑來了一個小男孩,拿着幾張畫了速寫的畫紙,好像在說些什麼。
小男孩的身影很熟悉。
宋望想要向前走去看清小男孩的面容,畫面卻突然轉到宋灺拉着她逃走宴會的那天晚上。
宋灺躺在那間廢棄的畫室裡休息,奇怪的是,畫室的床過分大了,于是宋灺也不是當初在畫展上見到的模樣,而是一個小小的,蜷縮起來的小孩。
這個小孩的身影和先前的小男孩重疊。
一陣風吹過,陽光下,樹蔭裡,重疊出來的宋灺更加年幼,他抱着畫闆坐在樹根,局促乖巧地看着自己。
宋望看到自己伸出肉肉的小手,用清脆稚嫩的童聲說道:“你好,我叫宋望,希望的望。”
繼而眼前的畫面迅速轉動,陽光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冬天凜冽的風。
眼前的宋灺突然長大了許多,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見他一邊拉着自己前面跑着,一邊慌慌張張地說着什麼,周圍的景色飛速變動着,最後又固定成家裡的模樣。
“…來了、…人……,…藏……快、快……”宋灺的嘴唇翻動着,透過風聲,話語十分模糊,聽不清。
宋望心裡一急,“你說什麼?”
刹那間四周的一切停止,隻留下回望着她的宋灺,口型機械地變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
“家裡來了……人,很……,老師讓我們藏……,快…!”
在不斷重複中,宋望感覺有糙石滾動在大腦裡,摩擦着疼痛,但這句話也跟着逐漸清晰起來。
“家裡來了很多奇怪的人!老師讓我們趕緊藏起來,快、快走,要來不及了!”
什麼!?
一低頭,就看到烏泱泱一片身着黑衣的人湧入大門,媽媽被父親挾持着,走向門口迎接。
本能地就要往樓下跑去,但宋灺死死拉住她。
宋望不舍地向下望,腿像是被定住了,根本走不了一步。
被迫往前走的媽媽看上去很難受,她面色烏青,像是呼吸困難,而且平時的媽媽明明比父親厲害很多,怎麼會被脅迫?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掙紮之間,宋望好像看到媽媽特地往她這裡看了一眼。
那個眼神是堅定的,鼓勵的,是個定心丸。
在眼神的鼓勵下,宋望鎮定了許多,雖然還是擔心,但她要聽媽媽的話。
于是她跟着宋灺一起往前跑,準備找個地方躲起來。
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屋子外面圍了一整圈的黑衣人,是絕對的暴力壓制,光憑他們兩個是出不去的。
隻能在家裡尋找合适的地方。
儲物室是最好的選擇,但儲物室在負一樓,現在根本沒法過去。
躲衣櫃?但那些動畫片裡,躲在衣櫃裡的總是在第一時間被發現。
躲廁所?可萬一這些人嫌樓下的廁所不夠用,要上樓呢?
兩小隻商量了一下,決定躲在廚房。
廚房有很多櫃子,大小正好足夠兩人一起藏身,而且看這些人的模樣,也不像是會來廚房做飯的。
确實,不是會來廚房做飯的。
但是廚房,是利器最多的地方。
……
……
……
童千願看着突然劇烈掙紮的宋望,趕緊拿起鎮定劑。
心想要不要算了,不要讓孩子背負這樣沉重的事——本來就是所料未及的意外,忘掉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可是眼前的孩子冒出的冷汗已經浸濕了整件束縛服,五官死死皺在一起,面容十分扭曲,拼勁全力地抗争着。
很辛苦,很心疼。
但宋望告訴他,要相信她,她拒絕被虛幻的東西欺騙,也會找到那個真實。
俄耳普斯正在返程的路上,她有絕對堅決的意志,足夠挺過這段路,然後超越沒能做到最後的俄耳普斯。
于是鎮定劑遲遲沒有穿透正遭受折磨的肌膚。
她正在地獄中背負着自己的過去,她都走了那麼遠了,她不能回頭。
……
潮濕的,腥臭的,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眼前的色彩幻化一片。
那個幼小的宋望想要哭喊,卻沒法出聲。
她的嘴被宋灺的手死死捂住,她用力去咬,嘴裡已經有了腥甜的味道,這雙手卻不動分毫。
外面那紅色的粘稠的東西已經透過縫隙流到櫃子裡,許多人在廚房裡嬉笑着,玩着本應是拿來做飯的器具。
仿佛他們并不是殺了一個人,而是在為什麼派對準備食材。
而一向儒雅的父親,一向深愛着媽媽的父親,一向記得所有紀念日,總表現得深情的父親,正拿着宰骨頭的刀,一下一下揮向那具已經沒有反應的軀體。
媽媽早已沒了呼吸,她的頭顱就這麼滾在地上,無神的眼看向藏在櫃子裡的兩個孩子。
十歲的孩子對死亡隻有粗淺的概念。
而當生命第一次真正消逝在面前時,宋望甚至自知天真地想着,隻要把這些流出來的東西放回去,就能讓人複活過來。
她的手胡亂滑着,像是要把這些東西捧在懷裡,好像這樣就能讓事情沒那麼糟糕。
她憤怒地看着身後不斷阻攔自己的宋灺。
她要出去。
宋灺閉着眼不去看她,也不去看向外面,隻顧用雙腿鉗制住懷裡的人,箍住她身形的手臂也更加用力。
他害怕,他的父母死于車禍,所以他一早就知道死亡是一件無法挽回的事。
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老師已經離他而去,他不能再讓宋望離開。
外面的人那樣兇殘,宋望出去不過是待宰的羔羊。
手指扭曲着,幾乎要被宋望咬斷。
但他隻恨自己隻有兩隻手。
如果還有一隻手,就能捂住宋望的眼睛,好讓她不要看到更加殘忍的一幕。
等到廚房裡的人離開,等到有人把四周打掃幹淨,宋灺才松開自己對宋望的禁锢。
女孩已經暈過去了。
不是因為窒息,大概,是因為精神受到了過度的傷害和疼痛。
……
……
“父親……殺了媽媽。”
這是宋望陷入昏迷後,說出的第一句完整的話。
童千願還記得當時事情剛剛發生後,宋望對自己說的是:
“爸爸……打了媽媽。”
而這一次,宋望準确表達了當時發生的事情。
童千願看着逐漸平靜下來的宋望,放下了手中的針。
應該回憶得差不多了,可以把宋望從記憶的恢複中喚醒了。
“嗯,舅舅知道了,你想起了這麼多,真的很棒。”他溫柔地輕輕拍打宋望的手和臉頰,語速低緩,生怕驚到對方。
“今天已經可以了,回來吧……如果需要的話,要起來和我聊聊嗎?不用太詳細,随便什麼都可以……”
宋望沒有反應。
怎麼回事?
“宋望,今天可以結束了。”
“宋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