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那股大地母親般的溫柔氣息,阿塔緊閉的眼皮顫動了一下,回光返照般,竟緩緩睜開了一條縫隙。
那雙獸瞳渾濁不堪,卻使勁地聚焦在溫珣的臉上。
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喉嚨裡發出微弱的氣音,斷斷續續。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阿塔眼中的光芒徹底熄滅。那隻搭在溫珣手腕的手,也無力地垂落下去。
“阿塔!”
溫珣内心那根崩到極緻的弦,在這一刻,徹底崩斷了!
對于自身命運的恐懼、絕望、不甘,此刻如同找到了宣洩的閘口。
他撲在阿塔逐漸冰冷的身體上,哭得撕心裂肺:“我、什麼都留不住……”渾身痙攣,彷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嘔出來。
分不清是在哭阿塔,還是在哭自己突如其來被宣判的、僅有十年的未來。
阿以諾默默背過身,縱然見過無數生死,肩頭仍抑制不住地顫抖。
不知過了多久,這股悲傷被終端的瘋狂震動給打斷,溫珣瞥了一眼,立即手忙腳亂地切斷。
阿以諾蹲下身,破天荒向溫珣遞過來她的煙鬥。她的聲音很沉:“抽一口,緩緩。”
溫珣茫然擡起頭,臉上淚痕交錯。他學着阿以諾的樣子,狠狠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從未接觸過的辛辣和濃烈。
“發生了什麼?”阿以諾一邊替他順氣,一邊指向終端,“為什麼不接路淵殿下的通訊?”
不隻是阿塔。從下星艦,阿以諾就敏銳地察覺了溫珣的不對勁。
溫珣緊握着溫熱的煙鬥,嘴唇翕動了幾下,但終究什麼也沒說。
他說不出口……我的壽命,也許就剩十年了。
深夜,溫珣蜷縮在阿以諾為他準備的毛皮被褥裡。他不斷思考着自己的後路。
分手?讓路淵慢慢淡忘自己?
可這個念頭光是閃過,心髒就像被生生剜去一塊,眼淚更加洶湧。
他這一生,在醫藥領域順風順水,太想當然爾了。
上次的重傷失血,就該讓他認清現實。他終究不是帝國人,就連那麼一點小傷,拖了這麼久還未痊愈。
他就是一個與帝國格格不入、脆弱而短命的Omega!
一股強烈的自厭湧上心頭,溫珣發狠地砸向依舊隐隐作痛的左小腿。
他終于忍不住,将臉埋進帶着獸類氣息的毛皮裡,發出壓抑而絕望的哭喊:“不該和路淵在一起的……從一開始、就不該……”
……
溫珣在獸星躲了将近一個月。
阿塔臨終前所表達的原話:“它願将肉身貢獻,希望能幫上王的研究。”
溫珣便依阿塔留下的遺願,把自己沉浸在研究獸族的各類疾病中。
他瘦了很多,臉色是長久不見陽光的蒼白,眼下帶着濃重的青黑。那雙總是清澈靈動的綜眸裡,蒙着化不開的疲憊與深沉的哀傷。
這期間,路淵的通訊不時響起:“溫珣,你在躲我?”
“沒有,研究正在關鍵階段,病例棘手……”溫珣聲音幹澀,總是一次次搪塞、拒絕。
然而,路淵又怎麼可能察覺不到?他從最初的焦灼擔憂,到後來的壓抑憤怒。
“無論什麼事,我們回家再說!聽見沒有?”
“……”溫珣倉皇無措,隻能囫囵切斷通訊。
他強忍着心髒絞痛,努力築起的心防搖搖欲墜。
阿以諾将這一切看在眼裡。她不再追問,隻默默照顧溫珣的飲食,在他熬夜研究時強行熄滅燈火,在他對着數據發呆流淚時,釋放出春櫻精神力,無聲陪伴。
“我決定了。”
有一天,溫珣望着窗外随風搖曳的草坪,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他沒有解釋,但阿以諾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一種徹底、自我放逐般的割舍。
溫珣去了獸族的埋骨之地。此時,在卡斯珀爺爺與父母那方樸素的石碑旁,又新添了阿塔和幾位獸族的墓碑。
他長久地跪在卡斯珀的墓前。
“爺爺,我該怎麼辦?”他低低地呢喃,眼淚無聲地滑落。
“還不如當初就死在地球,不要遇見路淵……不要來帝國……”巨大的痛苦與矛盾撕扯着他,他俯下身,像個無措的孩子,隻能用額頭抵着冰冷的石碑。
“可、可我舍不得……爺爺,我真的……好舍不得……”
溫珣壓抑的哭聲,在空曠的埋骨之地嗚咽回響。
阿以諾就站在不遠處,背靠着風化的巨石,眉頭緊鎖,憂心如焚。
她感覺,溫珣就像一根繃緊到了極限的弦,彷佛随時會徹底斷裂。
而路淵的耐心,也終于耗盡了。他不再通知,不再請求。
一架漆黑而線條淩厲的機甲,直接降落在了獸星的星港,激起漫天煙塵。
路淵一身筆挺的墨黑軍裝,薄唇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那雙深邃的湛藍眼瞳如同凍結的寒潭,精準地鎖定在聞訊而來的溫珣身上。
他們四目相對,溫珣的心髒就像被割裂了一般。
他強迫自己挺直脊背,又迅速低下頭,用力眨去眼眶裡滿溢的淚水。
他已經在心裡演練過無數次,做足了心理準備。
“路淵?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說……”
路淵一躍而下,帶起一陣勁風,瞬間就來到了溫珣面前。
他根本不給溫珣說完借口的機會,大手一伸,直接扣住了溫珣的手腕。
“我來接你回家。”路淵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但那湛藍瞳仁銳利地審視溫珣蒼白消瘦的臉頰、眼下的青黑,以及……那無法完全掩飾的驚惶與悲傷。
“一個月了,溫珣。”他的聲音壓得更低:“無論什麼事,都該有個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