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雜着荒謬、憤怒、委屈和徹骨冰涼的窒息感,狠狠攫住了溫珣的心髒。
“别看了。”阿以諾輕輕覆上了溫珣的眼睛,“你不是一個人。”
她既懊悔讓他看這些,又慶幸是自己在時。獸族全體,都與王同仇敵忾!
溫珣深深吸了一口氣,腐朽的苦木氣息彌漫。他啞聲道:“我沒事。”
“沒事?”阿以諾秀眉擰得死緊,目光在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逡巡,“臉色這麼難看,我來給你檢查。”
聽到“檢查”二字,溫珣身體下意識地繃緊。
他剛想搖頭推托,阿以諾便說:“路淵殿下讓我來的,他擔心你。”
路淵的名字像一根柔軟的刺,溫珣沉默下來,任由阿以諾半扶半引地帶他進别宮附屬的醫療室。
冰冷儀器貼上皮膚,柔和精神力探入掃描。
結果如溫珣所料,除了長期焦慮、失眠和營養不良導緻的各項指标偏差,一如既往查不出什麼問題來。
“我沒事。”溫珣攏了攏衣襟,避開阿以諾審視的目光,“就是最近胃口不太好……”
他迅速将話題轉向:“獸星那邊的布防,安排的如何了?”
“有巴德利在,不會出大問題。”阿以諾語氣笃定。
“若真防不住呢?”溫珣的聲音卻低了下去:“我不是爺爺……沒辦法站在最前線帶領你們沖鋒陷陣。所以……”他擡起頭,棕眸裡蒙着一層水光。
“撤退路線一定要規劃好,命才是最重要的!”他說着,又垂下腦袋,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脆弱的陰影。
顯然,又陷入了那個名為“無用”的牛角尖裡。
“小腦袋瓜裡裝的都是什麼?”
啪!阿以諾毫不客氣伸出手指,戳在溫珣的額頭上,把他戳得一個趔趄。
“老獸王當年在第五星區是被逼到絕境,無路可退!現在情況能一樣嗎?帝都、二區就在我們邊上,真要撤退,比當年容易千百倍!”她氣得不輕,話都難得多了。
她看着溫珣捂着額頭,眼圈紅紅,語氣放緩了些:“你要這麼妄自菲薄,那我問你,你能為受傷的族人淨化治愈,老獸王他能嗎?你的價值,從來不在戰場上硬碰硬!”
也就阿以諾,敢這麼說自己姨夫卡斯珀。
溫珣被她說得一愣,那尖銳的自毀情緒似乎被戳破了一個小口。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他揉了揉被戳疼的額頭,勉強扯出笑容:“查也查了,我真沒事。獸星那邊更需要你,阿以諾,回去幫巴德利吧。”
阿以諾深深看了他一眼,那雙總是銳利如鷹隼的碧眸裡,盛滿了化不開的憂慮。
她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用力抱了抱溫珣單薄的肩膀,留下一個無聲的、沉甸甸的承諾,轉身離去。
……
情況并沒有好轉。
路淵回别宮的時間越來越短,即使回來,眉宇間也刻滿了揮之不去的疲憊和緊繃。
他身上的壓力,一天比一天更重。
然而溫珣卻連分擔那麼一丁點,都做不到,隻能成天郁郁寡歡地關在别宮内。
就是在這樣身心具疲,連吃飯都味同嚼蠟的糟糕狀态下。
溫珣再次見到了那位路迦陛下的侍官。
幾乎是看到對方那身标志性白金制服的一瞬間,一股強烈的生理性不适便猛地竄了上來。
冷汗一下浸濕了他的後背,胃裡翻江倒海,一股強烈的嘔吐感湧上喉頭。
侍官的态度依舊恭敬得無可挑剔,微微躬身:“溫珣閣下安好,陛下有請。”
自從那日在星穹密室之後,路迦陛下就彷佛将他遺忘。
如今星網輿論風暴正烈,迦南步步緊逼。而路迦的突然召見,頓時讓溫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心虛與不安攫住了他。他下意識想推托,聲音帶着虛弱的氣音:“……我今日身體實在不适,能否改天……”
“有位貴客想見您。”侍官溫和地打斷他:“陛下特意交代,若您實在不方便親至,視訊進行也可以。”
那有什麼區别?無形的壓力沉甸甸地壓下來。溫珣明白,今日,是避無可避了。
他強壓下翻湧的惡心感,揉着持續絞痛的腹部——大概是空腹太久,又受了刺激。
他隻能蒼白着臉,跟着侍官走向那座宛如華麗審判庭的寝殿。
越接近那扇沉重的大門,溫珣的反胃感達到了頂峰,眼前甚至開始陣陣發黑。
然而,當寝殿大門無聲滑開,溫珣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闆竄遍全身,連最後一絲血色都褪盡了。
第三軍團長沙利葉,正靜靜地坐在一旁,目光複雜地望向他。
溫珣幾乎是本能地後退了一步,身體瞬間繃緊,像一隻受驚炸毛的幼獸。
“……你找我做什麼?”棕眸裡充滿了警惕和驚懼。
“溫珣閣下,我從未對您有過惡意。”沙利葉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她站起身,姿态放得很低:“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這句話,是真的。”
路迦款步上前,極其自然地牽起溫珣冰涼僵硬的手,将他微微拉向自己身後,形成一個保護的姿态。
“别吓着他。”她的目光溫和地看向沙利葉。
然而,路迦掌心的溫度,卻讓溫珣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毛骨悚然。
他渾身發虛,冷汗涔涔,眼前陣陣發黑,隻想立刻逃離這個讓他窒息的地方……
路迦卻不給他更多喘息的機會。
“如今,小淵已有實力與迦南正面一搏。我的壽命……”她說到這裡,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溫珣瞬間慘白的臉,“……不長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溫珣的心猛地一沉,他強忍着眩暈和惡心,“現在開戰……輿論對我們極其不利!迦南把自己包裝成了受害者,民衆……”
他挺直背幾,目光緊緊鎖住沙利葉的臉,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沙利葉始終沉默着,她緩緩上前一步,将一份薄薄的紙質文件,遞到了溫珣面前。
“這是我的誠意。”
溫珣帶着十二萬分的戒備和疑慮,接過了那份文件。
在看清的一瞬間,他的視線震顫、模糊,一股強烈的惡心感上湧!
他猛地捂住嘴,劇烈的幹嘔讓他整個身體都蜷縮起來,眼前金星亂冒。
“你、你怎麼能……”他擡起頭,棕眸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怒。
路迦的手按在了溫珣向後退縮的肩膀上。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洞悉一切,冰冷的決斷:“該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她再次對溫珣伸出手,掌心向上。
這一次,不再是長輩對晚輩的維護,也不是帝王對臣屬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