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賀蘭慶雲進洛陽,緊接着溫蘭殊率領河東軍也趕到了。小皇帝李楷對溫蘭殊很好奇,親自在洛陽上東門率領百官接見。
溫蘭殊遠遠看見皇帝,便趕緊下馬上前。不知為何,看到年歲與當年李昇相仿的李楷,他一瞬間有些恍惚。隻見李楷往前走了幾步,華蓋随風飄飛,身後的宦官亦步亦趨,都是新面孔。
新的都城,新的皇帝,新的年号,一切應該萬象更新才是——可溫蘭殊卻沒有這種感覺。
“陛下。”溫蘭殊行跪拜禮,良久起身,皇帝扶着他的手肘。
“早聞愛卿令名,今日終于得見。”李楷難掩欣喜,“卿一家俱是忠貞之臣,朕何愁社稷不定?”
說罷,李楷親自接引溫蘭殊入上東門。
洛陽的布局和長安并不一樣,一條洛河穿城而過,将洛陽城分為南北兩部分,西北處是洛陽皇宮。皇帝出行,慣例是出警入跸,周圍無人敢出門,即便有,也隻能跪在地上,頭貼着地。溫蘭殊誠惶誠恐,卻隻能在皇帝盛情之下,與帝王共乘一辂。
到達禁中,溫蘭殊終于能下車。李楷在徽猷殿接待溫蘭殊,相比起長安,洛陽宮殿保存完好,重檐庑殿頂上有幾隻仙鶴飛過,停在兩隻鸱吻旁邊,青天白日,讓人心曠神怡。
溫蘭殊的心情不免被政局影響,他還沒見蕭遙,就已經進了宮。皇帝是不是對他太熱情了?他難免把李楷與李昇相提并論,萌生了些微恐懼。然而在陽光下,看見李楷那清澈的眼神,溫蘭殊隻能強迫自己松一口氣……好在,李楷并不是李昇的性格,兩個人根本不一樣。
“先帝梓宮呢?”溫蘭殊問,“臣還沒去拜祭。”
“先皇兄走得匆忙,賀蘭狗賊拘禁了皇兄,所以朕沒能見到皇兄最後一面。”李楷垂頭喪氣。
若說李昇還覺得“能做點什麼”,那李楷就是已經徹底認清實際,再也不想着什麼制衡、掌權,他原本就是個不怎麼讨喜的藩王,鐵關河從犄角旮旯裡找到他讓他繼位,已經是千載難逢了。至于朝堂被誰掌控,高低就是個傀儡,李楷不在乎做誰的傀儡。
李昇死得太壯烈了,讓很多人都心有餘悸。
當朝天子,竟然從高樓上一躍而下。這是朝廷的羞恥,也是大周國運日衰的又一例證。
李楷握着溫蘭殊的衣襟,“朕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和皇兄一樣,或者說,朕離那一天,有多久呢?”
這個問題也可以說成,洛陽,會不會和長安一樣呢?
“陛下莫怕。”溫蘭殊習慣地安慰身邊人,“河東一直都忠于陛下,我們都希望大周能回到以前的樣子。”
這話說出來可真是自欺欺人,賀蘭慶雲能在太行山一路潛伏又殺掉代州刺史擁兵自立,手底下可都是一切因戰亂或天災無家可歸的流民。人心一旦散了,重聚起來談何容易?
溫蘭殊忽然覺得喘不過氣來。
他回洛陽的路上,打探到了前面的消息,探子說賀蘭慶雲已經入洛。溫蘭殊難以置信,直到來來回回三次确認,才真的相信,如此一個怙惡不悛、屠城割據之人,竟然真如自己所想,成功光明正大回到洛陽。
“陛下,賀蘭慶雲回京了?”溫蘭殊在殿前稍作停頓,問。
“是的,他回來了。我怕他……”李楷不由自主靠近溫蘭殊,這是少年人對于害怕事物的本能反應,“溫侍禦,他明明那麼壞,可是崔相卻說,他很厲害,不能招惹他。”
“崔相結交了賀蘭慶雲?”溫蘭殊問。
“嗯,還有韓……韓紹先。”李楷和溫蘭殊一起進了殿内,“韓紹先的妹妹懷着獨孤逸群的遺腹子,正在道觀裡養着,她也是個苦命人。”
遺腹子?溫蘭殊歎氣,“是啊,世事無常。”
殿内太後等待已久,這麼久過去,她也愈加蒼老,鬓邊多了幾縷銀絲。雖說她位分尊貴,但遭此劫難,很難不介懷,尤其是太後還經曆了兩次京師城破。
久而久之,當初鸢飛戾天的心也消解大半,她手捧一本佛經,竟然也明白了佛法之空。
一頓飯吃得很快,溫蘭殊不怎麼動筷,就當是跟太後和小皇帝話家常。待溫蘭殊想要出宮找蕭遙的時候,小皇帝攔住了他,示意想讓溫蘭殊再留一會兒。
“陛下,溫侍禦也要休息。”韋太後目送皇帝失魂落魄站起身到偏殿小憩,又讓溫蘭殊上前,“你爹他……最近好嗎?”
“他去幽州了,女英閣在暗中保護他。”溫蘭殊回答,“太後不用擔心父親,他一切都好。”
韋太後喃喃道,“幽州,幽州……看來,那人依舊是念念不忘。”
溫蘭殊第一反應,韋太後指的那人應該是李廓,畢竟李廓對溫行的态度耐人尋味又不被人理解,韋太後作為親曆者,肯定也知道些許。
“你是不是已經知道蜀王舊事了?”韋太後問。
“嗯。”溫蘭殊也不避諱,韋太後既然和雲霞蔚在一塊兒,二人想必是通過氣的。
“先帝是我枕邊人,有時候,我也看不透他。溫十六郎,你大可放心你父親,他在幽州比在洛陽要好。你也知道,現在鐵關河把持朝政,先是尚主,和同安在一起了,而後就從皇子宅中找到了李楷。其實,我對先帝的幾個兒子都沒有什麼印象,因為我有自己嫡出子嗣。可惜天不遂人願,我親生的孩子體質太差,依靠我自是不行。之前我因為皇帝的出身,與他對抗,後來的下場自不必言。”
太後年老,溫蘭殊也沒見過年輕時候的太後,隻是覺得,這樣一個能毀棄婚約,讓溫行無言以對的女人,總該是盛氣淩人的,孰料世事蹉跎人,她如今一心求穩。
女兒配枭雄,母女都有依仗,原先心氣兒再高,現在也都煙消雲散。
“你是不是沒聽說過前朝一些故事?”韋太後頓覺時日非昨,舊相識越來越少,國朝新人越來越多,認識的大多死在兩京之亂中,便生了與溫蘭殊共話往事的想法,“蜀王與先帝,其實是雙生子。兩個人長得很像,我一開始也沒認出來。比起先帝穩重,蜀王更加目中無人,看久了單憑眼睛就能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