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昇的梓宮停放在白馬寺,溫蘭殊從绛霄殿出來後,就直奔白馬寺了。洛陽以北的群山是北邙山,按照原本的計劃,是送梓宮回長安,再将梓宮放入帝陵。但是最近由于朝野上下都在忙着征兵備戰,平複各地大小叛亂,所以安置梓宮的事兒就一拖再拖,甚至因為沒人擔任護送以及長安園陵修葺的責任,有司提議一切從簡,直接下葬到北邙山好了。
北邙山風水甚好,曆來不少帝王都安葬于此。溫蘭殊跪在梓宮的蒲團前,心緒萬千,周圍佛寺比丘頌唱梵呗,為逝去的皇帝祈福超度。
往生咒裡,他想起那個夢。李昇把心挖了出來,要給他。
為什麼有人會為了得不到的東西辛苦奔忙一輩子,為什麼有的人能因為三年裡一點兒施舍的溫暖就記了一生?溫蘭殊不覺得他欠李昇什麼,可是一條命搭進來,總讓他覺得虧欠,讓他感覺之前那些可以統統不算。
他在靈堂前跪拜,和李昇隔了梓宮和一道牌位,上面有李昇的谥号。
愍懷。
谥号……還以為會再見,結果是最後一面。
人一死,犯下的過錯就會被選擇性忽視,活着的人會想,如果沒有怎樣做會是如何,是否能少些遺憾?所以溫蘭殊竟然想,如果那次逃出長安,把李昇也帶上呢,如果李昇也逃出來,是不是不至于死路一條?孤身一人被囚禁在百尺樓,萬念俱灰下墜樓自盡,是何等的絕望呢?
六軍不發無奈何,全天下的兵馬,沒有一支是為救他而來。
溫蘭殊眼角不知何時蓄積了淚水,他輕輕拂去,在梵唱中,竭力控制自己内心安甯。
從前他從不會站在李昇的角度考慮,在他心裡,自己和李昇的關系很簡單,就是君臣,不會有别的,他喜歡的人必須隻有他,而皇帝不可能做到這些。抛開這些不談,李昇也是他照顧的諸多弟弟中的一個,溫蘭殊不覺得那是“獨特”的,更不會對一個小孩有任何想法。
世事終有遺憾,在看到李楷孤苦無依的時候,對李昇的一些愧疚,自然而然轉移到了李楷的身上。
哪怕溫蘭殊更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愧疚。
很多時候,愧疚來源于悔恨,如果我不怎麼樣,壞的結果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即便人人都知道,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子馥。”格外陰冷的聲音在溫蘭殊身後響起,“你們先下去吧,我有些事,想和溫記室說。”
僧人們本不該聽蕭遙的話,礙于蕭遙背後的勢力,隻能抱着經書和木魚退下了。
“我以為你回去,找了你很久,聶柯的兄長聶松告訴我,你在李昇暫厝于白馬寺的梓宮前。”蕭遙扳起溫蘭殊的下巴,“看着我。”
“長遐,你這是……”
“臉上還有淚痕。”蕭遙輕輕擦去溫蘭殊眼角的淚,“你為李昇哭了?”
“我會為很多人哭,人死本就能引起觸動。”溫蘭殊被蕭遙的眼神灼到,“你别這樣看着我……”
蕭遙好像和昨晚有點不同?溫蘭殊回避着那熾熱,下一刻卻被蕭遙緊緊抱在懷中,“我當然知道你不喜歡他,你不可能喜歡他的。”
“你說什麼啊!”
蕭遙往日嬉笑的神情蕩然無存,溫蘭殊隻在那眼中看到了怨怼、憤恨……這根本不是昨日趴在他胸膛上的蕭遙!
蕭遙忽然詭異地笑了出來,“散朝後你知道李楷跟我說什麼?他說,希望你能入朝為官。我知道,他想把你從我身邊搶走。然後聶松在李楷身邊,旁敲側擊,陰陽怪氣,說我不可能和你同伍,你是忠臣,忠于社稷。我不信,聶松告訴我,要是不信,就去白馬寺看看啊,看看溫侍禦在不在那兒。”
“我真希望你不在的。”蕭遙攀住了溫蘭殊的臂膀,下巴墊在溫蘭殊肩膀那裡,“可你真的就在這兒了,還在李昇的棺椁前哭……你知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麼?我想把他挫骨揚灰,我想改了他的谥号,愍懷?太好聽了,改成厲、靈,都更符合李昇。”
“他已經死了,長遐。”溫蘭殊不敢回應蕭遙的情愫,他意識到這很有可能才是真正的蕭遙。
“我知道,所以我要在這兒。”
“你!”溫蘭殊剛說出口,嘴就被蕭遙的吻封上。這次蕭遙比以往都要劇烈,在佛堂和靈位前尤其瘋狂,似乎要撬開溫蘭殊的嘴,攪弄溫蘭殊的唇舌,又咬對方的嘴角,不一會兒鮮血就滲了出來。
冬日的嘴唇本就容易幹裂,溫蘭殊被這麼胡來一通,嘴唇發紅,喘不過氣,整個人還沉浸在蕭遙失禮瘋狂的舉動中。
但蕭遙并沒有放過溫蘭殊的想法,他把溫蘭殊按在地上,周圍是天王像,金剛怒目,讓溫蘭殊無比清醒,而背對房梁的蕭遙,顯然沒有把天王的威懾放在心上。
他們第一次,也是在佛寺,不過在禅房裡面。
然而現在,蕭遙對着四周佛像,毫無任何虔誠。他吻溫蘭殊的下颌、耳垂,又咬了咬溫蘭殊最脆弱的脖頸,也是圓領袍會露在外面的部分——換在以前,他不會挑這個地方,而是會選擇領子以下的位置。
事到如今,蕭遙真的忍不下去了。
為什麼總是有人想把溫蘭殊從他身邊搶走呢?朝政大權他不和鐵關河争奪,為什麼他們連溫蘭殊也要搶?
他不知道溫蘭殊已經心力交瘁,眼看着自己的衣衫被解開盤扣,露出頸窩和鎖骨,蕭遙在那兒逡巡盤桓,交頸纏綿。
然而種種熱切的舉動并不能給溫蘭殊帶來一點愉悅,近似于發洩與宣示主權,唯獨不包含愛。
“子馥,我真想把你打碎,再把我也打碎,這樣我們就永遠合在一起了……”
溫蘭殊不願再聽,閉上了眼……能怪誰呢?事到如今,他能怪誰呢?
以後他再也不會心無旁骛看佛像,真如蕭遙所言,以後他每次涉足佛寺,都會想到塵世中有一個蕭遙。
無法清淨,無法超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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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李楷派中使問盧彥則的情況。李楷能繼位,全靠盧彥則手裡的玉玺,因此在皇帝心裡,盧彥則也是一個可靠的臣子,一個可以與鐵關河抗衡的臣子。
如此重要之人,從未缺席朝會,卻在今日沒了蹤迹,不免讓李楷擔心。
盧英時先讓中使在前堂等待,自己來到後院找盧彥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