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一匹馬奔騰而來,盧英時勒馬,踩着馬蹬,疾速跑上前,“這麼快就走了?”
“真是稀罕。”盧彥則強顔歡笑,摸了摸盧英時的頭,“你竟然來送我了。”
“呃……”盧英時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訴盧彥則關于鐘少韫的事,猶豫片刻還是開口了,“你最近,還因為那件事傷神麼?”
“我這不是好好的?”盧彥則故作輕松,“以前什麼樣,現在就什麼樣,不過是多了個過客,你什麼時候見過我傷心那麼久?”
盧英時腹诽,還真沒見過。
“走吧,我以後不會再強行帶你回家了。”盧彥則釋然一笑,“也不會阻礙你追求自由,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古雪刀,你繼續拿着。你那句話說得很對,整個盧家除了你,沒一個人配拿它。”
盧英時低下頭,為什麼他竟然有點可憐盧彥則?因為是長子,又是大将軍,所以一切感情都不允許有。好不容易沖破藩籬,為自己活了一次,結果落得個遍體鱗傷的結局,老天跟他們開了好大的玩笑。
他有裴洄、紅線以及韋訓這樣的朋友,還能常去溫蘭殊府邸中逗弄虎子,反觀盧彥則,什麼都沒有,仿佛所有人都默認,盧彥則不會也不該有常人該有的情感。
其實盧彥則也是會愛人的,也會毫無保留地将自己的心交出來,哪怕那顆心被人扔在地上踩踏幾腳也不在乎。
盧英時鼻子發酸,眼睛被水霧遮擋,在盧彥則将柳枝折成的花環套在他頭上轉身準備走的時候,輕聲說道:“哥。”
盧彥則停滞在原地……盧英時叫自己什麼?沒聽錯吧?
“我不知道這次分别什麼時候能再見,對不起,我沒選擇跟你一起而是選了十六叔和阿洄。”盧英時說到這兒,不知為何,淚水愈加控制不住,他一面在心裡罵自己,怎麼就在盧彥則面前哭了呢,一面強裝堅強,“以後你一個人,好好照顧自己,你對我挺好的,我就是邁不過心裡那道坎。現在好了,長安都沒了,天下成了這個樣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好起來。”
盧彥則笑着歎了口氣,沒想到盧英時跟以前還是一樣,追在他身後喊他哥,然後讓他教自己東西。如果不是花月溶之死,他們兩個肯定能延續兄弟情誼,而不是視若仇雠。
天下大亂,竟然讓他們又回到了原點,生死、仇恨,在“生”面前變得微不足道起來。
“走你想走的路吧。”盧彥則拍了拍盧英時的肩膀,“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盧家從來都阻攔不住你,我早就明白了。”
盧英時用袖子抹了抹淚,最終遠望着盧彥則帶兵遠去。
盧彥則在萬軍中央,周圍是中軍的大纛旗,還有一衆日月星辰青龍白虎的旗幡,先帝的梓宮被精兵保護,距離中軍很近。
大軍渡過浮橋,猶如一條巨龍,穿越洛河,消失在塵煙盡頭。
曾經以為必須要握在手裡的東西,看起來也沒那麼重要。盧英時大概能理解為什麼盧彥則要離開洛陽,回長安修複園陵。
不過是自我放逐罷了。
“阿時。”
盧英時回過頭去,隻見溫蘭殊和裴洄一起來了,“沒想到彥則去這麼快,我們甚至都沒趕上。”
“沒什麼,都說開了。”盧英時還有點鼻塞,裴洄趕緊從衣袖裡掏出帕子。
“阿時,你是不是吹了冷風然後感染風寒啦?快點回去吧!”裴洄打了個噴嚏,心道這噴嚏來得可真是巧啊。
盧英時嗯了一聲,跟裴洄、溫蘭殊一起回城了。
下午,溫蘭殊收到了蕭遙的飛鷹傳書。鷹傳遞消息比驿站要快一步,所以在驿站傳回消息之前,溫蘭殊先一步得知,幽州的節度使稱帝,國号為燕,甚至還創了年号,目無朝廷。
大周在河北有數個藩鎮,最北邊的幽州,是盧龍鎮治所所在,與胡人接壤,又控制遼西咽喉,常年與胡人交戰。
如此一個藩鎮,如若不在大周掌控,後果可想而知。
蕭遙的鷹不止寄來一封關于幽州局勢的信件,還有一封單獨給他的,藏在了蘆葦管裡。
“見字如晤。我一切都好,努力加餐飯。晉陽一如既往,我在晉祠上香祈禱,藏于古柏樹下,一願溫十六與蕭九朝朝暮暮,歲歲年年,二願溫十六長命百歲,安康無虞,三願此信載我心,一葦杭之,難解相思。”
溫蘭殊噗嗤一笑,蕭遙這用典還挺會的,“誰謂河廣?一葦杭之”指的就是河水再寬闊,在自己看來,也是很近,蘆葦能航行而至。
北方有蕭遙在,溫蘭殊也放心。于是他拿起紙筆,望了望窗外架子上栖息的飛鷹,提筆寫字。
“長遐:洛陽安好,卿不必憂。近來常常夢中見卿,若再至晉祠,替我也發一願,蘭殊所求不多,惟河清海晏與卿。誰謂晉遠?跂而望之。北境多紛擾,務必小心。提筆至此,思卿念卿,詞不達意,待重逢之日,必一訴衷腸。”
溫蘭殊寫完,卷好放回小蘆葦管中,綁在鷹腳上。這鷹認主,對他極為恭敬,在他面前梳理羽毛,也不會亂咬人。
敲門聲傳來,溫蘭殊等鷹飛走了,前去開門,一看竟是李楷身邊的宦官。
“溫學士,是這樣。”中使擦了擦臉上的汗,态度恭謹,“陛下睡不着,驚懼不安,需要溫學士前去商讨對策。”
溫蘭殊:“?”
算來驿站的加急消息應該也到了,李楷如今得知幽州有人自立為帝,确實可能會害怕……溫蘭殊想着,李楷和李昇,畢竟是不同的。
他多少還是想掙紮,“天色已晚,再開宮門,怕是不好吧?”
中使有些為難,“可您要是不去,我也沒法子交差。”
溫蘭殊歎了口氣,他上輩子可能是欠李家的。不管怎麼說,身為臣子,還是得幫助君主寬憂解難,于是他把官袍穿好,對鏡正了正衣冠,“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