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虎車的下降,冥山内的情況也漸漸明晰。車在距離山體還有一丈多的距離臨空停了下來。
狻猊說的還是過于輕描淡寫了。山上原本該是亂石荒地的地方完全被錯綜交纏的肢體覆蓋,有巨大的類蟲足的、有禽鳥的、有猛獸的、更多的是像人的青黑皂化的屍塊一樣的東西,縱橫交錯不分彼此。但這不是一個東西,而是許多許多,多到數不清的的妖邪。它們交纏着蠕動着 ,像是青黑的山洪亂流,又像是媾和的群獸,時而相互撕扯,拋出些殘值斷臂,很快又被奇形怪狀的或鳥獸或骷髅的東西吞噬。勾連的邪氣彼此争搶,彼此渲染,混作一團,反而更加濃烈了,濃得幾乎肉眼可見。
鐘挽靈終于無法克制地幹嘔起來。幸虧她現在是靈魂,吐不出什麼來,不然勢必打草驚邪了。
“……這是什麼……”她其實不想知道……
“那是蜘蛛。”萊希特淡淡地說,“‘冥山織女’,隻有名字好聽的妖邪。自冥山山體孕育,類似冥山的眷屬,與冥山之中的環境太過合适,繁衍得很快,每隔幾十年就會泛濫一次。其實放着不管問題也不大,頂天也就一個地級上,隻要它們沒修出人型,難成氣候。但會影響到冥山歸死的種族,作為一方管理者,完全放任是不行的。”
萊希特瞅着鐘挽靈略微發青的臉色,笑說:“對小孩子來說是太刺激了點?人族總是很喜歡粉飾太平,這種場面很少見吧。狻猊的反應跟你差不多。他就是太像人了,才處理不了這些東西。”
鐘挽靈确信,這家夥十成十是故意的。
萊希特也沒指望鐘挽靈會回答,兀自指着車下群魔亂舞的蟲群,說:“你别看它們這般交纏媾和不知所謂,其實它們也在努力修煉呢,雖然是為了生出完全沒必要的人型。”
不知想到了什麼,萊希特的眼神變得更加冷冽,語氣也變得涼薄,“真是的,不知道該說是神女還是妖女。促成這種麻煩又莫名其妙情況的罪魁禍首就是羽族神女青鸾。冥山本來是她的轄地,這裡原本也是靈氣充沛的富饒之地。由于她的惰怠、疏于管理,緻使妖蟲泛濫,等她想到來處理的時候,這座靈山和周圍百裡早已成了充滿死氣的不毛之地。然後,她就抛棄了這裡,帶着自己的眷屬跑去人界占了巫山。羽族,真是到哪裡都是不負責任又愛制造麻煩和災厄的種族。”
“但是啊,其實哪裡都是一樣的哦。”萊希特笑着說,隻是笑意中透着森寒,“無論哪個種族,在哪個世界,生都是殘酷的、自私的。一旦資源耗盡、陷入絕境,首先便是掠奪其他種族,然後開始自相殘殺,相互吞噬,并沒有太大區别。善惡,隻取決于絕望的程度。高潔、神聖?不過是勝利者虛僞的裝扮。”
“萊希特……”越是相處,鐘挽靈越是能深刻地感覺到萊希特心中入骨的恨意。她太年輕了,不明白萊希特話裡的很多事很多情緒,更不懂什麼是絕望,什麼是恨,但她仍想做點什麼。并非她對羽族抱有什麼美好的幻想,隻是她有種直覺,她的朋友心中有團冷徹黑暗的火焰在隐秘地燃燒,若她不能想點辦法的話,終有一日她這位重要的朋友将被這團火焰吞噬。
萊希特卻面帶笑容地回視鐘挽靈,笑容依舊如春日暖陽。“怎麼了?”他溫柔地幫鐘挽靈理了理頭上的緞帶,微笑道:“害怕的話,這隻手給你抓?在我身邊,和平時沒什麼區别的。哎,還是抱着你吧。這裡确實太污穢了。難得讓你穿得這麼可愛,弄髒了可不好。”
令我擔憂的是你啊。
鐘挽靈捧着萊希特撫摸她的大手,哀求道:“萊希特哥哥,我們回去吧。我讨厭這裡。”
“不行哦。”萊希特的否決溫柔而果決,“我不是已經告訴小靈你了嗎?這是必須完成的工作。”
“但是并不是萊希特的工作!”
如果繼續待着這,萊希特心中的黑暗會越來越大。
萊希特卻輕輕笑了起來,道:“原來如此。讓你害怕的不是它們,是我嗎?”
不是!……但,也不完全不是。
說出來嗎?
無論修為、心智都遠在她之上的萊希特,不可能不清楚自己的情況。不用她多事。
但。
萊希特俯視着鐘挽靈,将她心思盡數收入眼中。現在的她還沒法阻止他讀心,再大一些,就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了。不過,為他擔心的樣子也好,欲說還休又無法掩飾的樣子也好,都很可愛。還是别太過欺負她了吧。
“哎,我懂了。小靈是信不過我的能力嗎?”萊希特故作傷心苦惱地苦笑,随即又寬慰地笑道:“這種擔憂完全沒必要呦。因為,你萊希特哥哥我是最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