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鐘炎卻半點不肯讓步,掃了三人一眼,怒目圓瞪,指着鐘林的鼻子就罵:“你們這些人!……娘含冤未雪,你們居然不想着查明真相,緝拿真兇,反而急着操辦喪事!你們、你們難道想讓娘含冤九泉嗎!?”
“鐘林!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讓人封鎖了消息,不讓人通知官府的!?你是何居心!?死的那個人是你我的親生母親啊!你還有沒有心啊!”
鐘林看着盛怒的兄長,聽着他一字一句的控訴,他竟然一句也無力反駁。他何曾不想。
鐘炎見弟弟有所動搖,心一橫,抓起鐘林的手,拽着就要走。“走!我們一起去報官。不能讓娘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走!”
鐘林站在原地,他不能走,可他說不出話。如果可以,他難道不想嗎?“哥……”
忽然,一個仆童慌慌張張地從後堂沖出來,跑到幾人跟前幾乎是撲倒地才停下來。“老爺!不好了,晚蘭小姐在祠堂暈倒了!”
鐘挽靈走進祠堂的時候,院中空無一人。灰白的高牆高高地聳立,拘禁着同樣灰白的天空。兩旁廊道外壁設有燈架,燈架挂滿白色燈籠,戚戚幽幽。
鐘挽靈将馬匹系在門外的馬柱上,獨自一人走進外門,走過照壁,徑直穿過長長的天井,走過一盞盞燈籠的幽光,走過藏風聚氣的缸。
正堂的大門敞開着,長明燈幽幽光芒,照耀着一牆碼放得整整齊齊的靈位。正堂中擺放着一張蓋着白布的桌子,桌上似躺着個人,被慘白的白單覆蓋。
鐘挽靈慢慢地走到旁邊,伸出手,緩緩揭開白單。
下面是她無比熟悉的臉,是她的太奶奶,是老太君。
倏然,那支持着她星夜奔騎的力量,她所有的力氣,都憑空消失了。鐘挽靈頹然地扶着高高的桌緣,跌跪在地上,腦海中一片空白。
在側堂準備喪葬的祠丁和仆役,以及跑去後堂偷閑的斂師,聽聞了動靜,紛紛跑出來。
斂師不認識鐘挽靈,隻見一個黑袍少女面色慘白的跪在屍體邊上,他想也沒想連忙上前去扶,可無論他怎麼問,少女都毫無反應。
另一側趕來的祠丁和鐘家的仆役都認得出地上那近乎昏厥的少女正是鐘挽靈,頓時都驚了。
要知道自從鐘挽靈失魂之後,老太君曾下了死命令,從此往後再不允許任何人帶着她靠近死人死地,就連清明祭祖也都是讓她在祠堂裡祭拜一下走個形式。如今,她自己靠近了屍體,萬一再鬧出個失魂事件,他們可是吃罪不起。
要說還是老祠丁閱曆深,他愣了愣,立馬就要兩個壯實的仆役從斂師手中接過鐘挽靈,架到祠堂外照得到陽光的石凳上歇息,并命人立刻去請家主鐘林。
鐘挽靈并沒有失去神志,相反她能比平時更清晰地聽見每個人的話,對他說的話,竊竊私語的話,甚至還有他們心裡的話。她隻是失去了反應的能力。她聽到有個陌生的聲音擔憂地呼喚着她,她聽到周圍躁動不安的議論,她任由有力的手臂把她架着離開祠堂,她甚至能聽到身邊的仆役心中“這鬼天氣哪裡去找陽光”的抱怨。
可她毫無反應,亦或者不想反應。
她感覺有很多人去了又來。
有人焦急地輕搖她的肩頭,有人在他身旁坐下。
“晚蘭、晚蘭,醒醒、醒醒!”
“她怎麼回事?”
“可能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了,我看看。”鐘和看了看鐘挽靈的臉色,執起她的手想要一探脈象。鐘挽靈忽然用力抽回了手,低垂着看着自己的手,并不看他。
“晚蘭?”
鐘挽靈皺着眉,輕柔卻也冷淡地說:“我沒事。阿公,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鐘炎與鐘挽靈接觸甚少,本身又是極重視規矩的人,頓時覺得接受不了。“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懂規矩?怎麼跟你阿公說話的?看都不看人……”
鐘和連忙打圓場:“哎呀好了好了,人家小姑娘受了驚吓,正常的。你别跟她計較。”
鐘林仍舊擔心不已:“晚蘭,你确定沒事嗎?”
鐘挽靈依舊垂着眼,看着自己的手,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幾個人面面相觑。
鐘挽靈輕輕地說:“我一會兒會自己回去。”
鐘林無奈地歎了口氣,捏了捏鐘挽靈的肩,帶着自家衆兄弟離去了。
鐘挽靈靜靜地坐着,聽着身邊的人來了又去,聽着風聲、樹聲婆娑沙沙,聽着草木蟲鳥雲轉日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