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鐘實嘲諷地說道,“這麼多血,這麼紅,這是雞血吧!這女人定是問廚房讨的,來寫、寫這些鬼東西……那些蠢奴才問都不問就給她了。哼!真是愚蠢至極、愚蠢至極!”鐘實本就對李嬷嬷不分青紅皂白獻祭詛咒的行為十分憤怒,對這一發現歡欣不已,充滿怨毒地嘲笑起來:“哈!愚蠢的奴才!不知道雞血有驅邪之效嗎?無知亂用江湖術術,還塗得滿屋都是,現在怕早就被這些雞血煞得魂飛魄散了!”
有些人聞言松了一口氣。
鐘澄卻是眉頭一皺。
其餘長老心中一驚,畢竟他們那輩靈視最強的就是鐘澄,心中不免又一緊,不約而同地想:這人還是蔔夢閣之首,怕不是看出了什麼不祥之物了?
在鐘澄跟前,鐘實也不太自信。“怎麼?有問題?”
鐘澄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又歎了一口氣。
鐘實不悅地罵了一句:“你這老小子,這時候還裝什麼神神道道的。”
“好了!都别吵了!”一直沉默的鐘林喝道,看着腳邊的屍首,問:“李嬷嬷獨身沒有親眷吧?”
總管哈着腰點點頭。“是的,一直隻有她一個人,她平時也不跟誰來往。早年閑聊時,有聽她說是個孤兒,年幼被賣進宮,後得了老太君恩賜才成了她的貼身婢女,李姓也是老太君賜的。”
鐘林點點頭,歎了口氣,道:“那還是早點火化了,别沖撞了老太君出殡。”又看看屍體那猙獰的表情,皺了皺眉,彎下身,将手覆在屍體的臉上,可那雙瞪得眼眶眦裂的眼睛怎麼也合不上。
房内的衆長老皆是一驚,面面相觑,交頭接耳。
“這不是死不瞑目嗎?”
“這……”
“清澄(鐘澄的字),這人的魂魄真的不在了嗎?”
鐘澄也有些汗顔,一時都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了。
鐘實不耐煩地推開鐘林,舉掌運氣想強行将嬷嬷的眼皮合上,倏然被一隻白皙的手緊緊抓住。鐘實吓了一跳。鐘挽靈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屋,抓着鐘實枯瘦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鐘挽靈!?”
“晚蘭?!”
鐘挽靈低下頭,深深地望着躺在地上圓瞪着一雙灰白的眼顯得分外猙獰的老婦。她的表情猙獰、扭曲變形,她沒有像其他上吊或者被勒死的屍體那樣張着嘴,而是緊緊咬着牙,像是盯着她的死敵。她的表情充滿了憤怒和怨毒,仿佛比起窒息和死的痛苦,仍是她的怨恨更強。
鐘挽靈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表情,她甚至感到了一絲膽怯,可她沒有辦法移開目光。“……就這樣随她去吧。”
“你這小妮子!”鐘實不悅地想掙脫鐘挽靈的手,可少女的手雖小,卻意外有力而堅決。“你!你松開!鐘林,你看看你外孫女!像什麼話!”
鐘挽靈卻對鐘實的怒罵置若罔聞,閉了閉眼,強行把目光挪開,擡起頭看向鐘林:“李嬷嬷也算是忠心一片,草率處理,會寒了下人們的心,更難掩山下悠悠之口。”
“可、可她睜着眼呢!”有人驚懼地說道。
“伯公沒有看錯,這個房間裡沒有鬼,連一絲魂都沒有能留下。”鐘挽靈心中有些酸澀。
“可是,這死不瞑目……要讓别人看見了,這該怎麼說……”
鐘挽靈擡頭環視這群長輩,有人驚懼,有人憤怒,有人苦惱,有人唏噓。
“鐘家無愧于心,何懼他人目光,更何況是個死人的目光。”
鐘林看着鐘挽靈,莫名地感到這女孩身上有種震懾人心的力量。他曾聽聞老太君說她像老家主。鐘林對父親的記憶淡薄,他隻覺得他這外孫女更像是她的母親,不知不覺間,這個女孩不僅是氣質像了,就連做事的手段和果敢,都越發像他的母親了。“晚蘭,你有什麼提議?”
鐘挽靈松開了手,退到一旁。
鐘實跳起身,轉身就想大罵這個毫無長幼尊卑的混賬,可一轉身對上鐘挽靈冷若冰霜的目光,又怵住了。這個丫頭不知從什麼時候已經有了如此強的氣場,真是個妖怪。
鐘挽靈沒管鐘實,恭敬地向鐘林做了個揖。“晚蘭以為,嬷嬷既然是殉太奶奶而死,鐘家雖反對殉葬之風,可木已成舟,不如遂了她的心願,火化後讓她與太奶奶一同下葬吧。”
“你瘋了!?這賤婢要詛咒我們世世代代!你竟然要讓她進祖墳!?”鐘實氣得直跳腳。
鐘挽靈根本沒多看這佝偻老頭一眼,提高了嗓音道:“阿公,可以對外稱,嬷嬷是因主人過世傷心過度,意識錯亂間自缢殉葬。鐘家無愧于心,雖不贊同殉葬之舉,但念及嬷嬷對主人一片忠心,讓她一同下葬繼續服侍老太君。此舉當可一舉消弭山下對太奶奶之死的質疑,就算不能完全打消人們心中的疑惑,也能令有心之人無話可說。”
鐘挽靈說的很快,有些長老甚至都跟不上她的思路。
鐘林複雜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仿佛時空跟五年前八仙廳時交疊了一般,她的目光更加敏銳而堅定。也許,這便是所謂的天賦。
鐘林揣回了手,皺眉思索了片刻。正如鐘挽靈所說,這可能是最好的處理方法。
“擡下去火化吧,回頭這房裡該收拾的就收拾一下,該燒給她的就燒給她。……準備與老太君一起下葬。”
“木聲!”鐘實不敢置信地瞪着鐘林。“她隻是個黃毛丫頭!”
鐘林沒有理他,鐘實又看向其他長老,其他長老要麼閉上眼要麼扭過頭。他們很清楚,這個丫頭說的,才是對鐘家最有利的。
鐘實氣結,手指在空中輪番指了一圈,憤怒地哼了一聲,推開其他人,摔門走了。
鐘挽靈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她的目光再次被地上已經死去的老婦吸引,老婦怨毒的表情仿佛在責怪她将自己的苦心,将自己以命換來的詛咒化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