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挽靈!”
身後傳來鐘淑娟歇斯底裡的怒吼,鐘挽靈卻無動于衷。
走出小廳,轉過隔離廊道的屏風,鐘挽靈就碰到了帶着兩名端盤侍女的章石音,她欠了欠身給父親行了一禮,便轉身向樓梯走。
章石音原本神情輕松,看見久違的女兒自然更是高興,可女兒闆着一張臉,看見他話也不說一句居然轉頭就要上樓去,不由眉頭一緊。“你怎麼回事?要去哪?吃飯了。”
鐘挽靈轉過身,眼睛瞟到一旁侍女手中端着的紅燒豆腐魚,隻覺得胃中翻騰,别過頭,匆匆欠身:“我沒胃口,父親和母親慢用吧。”說完又轉身欲走。
“站住!”章石音喝道。
鐘挽靈停下腳步,卻不願回頭。
章石音不悅地數落道:“你幹什麼?還有沒有規矩?飯點了還上樓,難道還等着别人來請你呀?女子在家從父。這就是你對待父母的禮數嗎?這些年老太君是怎麼教你的?真是慣得無法無天了!”
“父親!”鐘挽靈猛然轉過身,怒瞪章石音,壓着火氣,一字一頓地說:“您還是先管教好您自己的夫人再說吧。”說罷,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章石音大為震驚,等他終于想起來要教訓人的時候,鐘挽靈一早就上樓了。章石音紅着一張臉張口結舌,無處宣洩心中怒火。
“嘩啦”一聲,兩道佳肴全給了青石地闆。
鐘挽靈聽着樓下父親的怒罵母親的撒潑回到自己的卧房,關上房門,将樓下的争吵隔絕在外。
此時,夜色已經完全落下了,皎潔的月光從窗外落進來。
鐘挽靈反手給自己的房門落了鎖,沒有急着點燈,站在原地望着這個幽黑安靜的小空間。在這個封閉的房間裡,她終于能稍稍把自己的僞裝和防備卸下,也許孤寂,也許悲傷,但沒人能看見她的軟弱和失落,唯有月光知道她不過隻是個肉體凡胎的女孩罷了。
鐘挽靈脫去外層流雲繡銀的披風,随意地丢在床上,緩緩走進那片傾瀉而下的柔和月光中,扶着窗台向外看去。
玉蘭居的東樓緊挨着栢壽苑。她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看着那個沉寂了數日的大宅子亮起了點點燈光。宅中的人似乎還在探索,但是鐘挽靈知道那個氣宇軒昂一片深情的人永遠無法在這間猶如枷鎖的宅中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忽然,鐘挽靈看到兩個院子間的幽暗小巷子裡跑出了一個與她一般大的少年。
那少年很是奇怪。他匆匆跑來,卻隻是看了看不遠處的花壇,從懷中掏出一本本子,用口水潤了潤筆,在本子上不知記下了什麼,然後又特意躲開了巡邏的守衛朝着另一條路跑去。鐘挽靈以為,他隻是在尋找什麼,已然找到。可過了一會,少年又跑了回來,然後又重複了相同的舉動。如此反反複複好幾次,少年跑得氣喘籲籲,彎着腰扶着自己的膝蓋似乎已經累得跑不動了。
鐘挽靈不知道這個少年究竟跑了多少路,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麼,但她覺得他差不多應該放棄了。可少年卻直起腰拍了拍自己的臉,又奔跑了起來。少年不知疲倦地跑着,鐘挽靈便默默地坐在窗台上看着,直到深夜。
直到那少年不再回到栢壽苑,鐘挽靈放下了窗簾,擋住了一片月華。
所有人都以鄒水兒大字不識,說她粗鄙愚昧,但鄒水兒不僅不傻,甚至還很聰明。
鄒家有三女,這三個女兒在佬仙門很有名。誰不知道,五香鋪的鄒老頭其貌不揚,三個女兒卻頗有姿色,還都很能幹。隻是,這“能幹”二字放在鄒家三姐妹身上,就可不是什麼好詞了。
其實,鄒家本來隻是佬仙門中一家做鹵味的無名小鋪子,就那種光有個鋪位連招牌都沒有的鋪子。鋪子裡一共就兩個人,是一對夫婦,兩人也都是再尋常不過的市井小民。鄒老闆是個醜陋狡猾喜歡貪小便宜的矮小漢子,也沒什麼好人緣,多虧娶了個好媳婦。鄒老闆娘長得也很一般,性格唯唯諾諾,但是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做鹵味在這山城可是一絕,人稱金勺子。兩夫妻都還勤奮,就這樣,無名小鋪發展成了個以鹵味為主可堂食可外帶的一個小酒鋪子,上了牌匾,叫五香鋪。
直到有一天,鄒家突然發迹了。
鄒老闆說,鄒家發迹靠的是三件寶物——金勺、金钗、金算盤。
可,下城的百姓們卻私下裡笑稱分明靠了三個妖孽——喜媚、琵琶、蘇妲己。
這三個妖孽指的就是鄒家的三個女兒。
鄒家的這三個閨女生得都挺漂亮,從小就在自家酒肆中幫工,成天在一些市井湖痞間遊走,一個個小小年紀都很是會賣弄風姿狐媚逢迎。尤其是長女鄒水兒,不僅是個遠近聞名的狐媚子更是精于算計。借着家裡的生意,結識了幫鐘林經營家業的鐘如俊,然後順勢就爬上了這位敦厚老實的少爺的床。也虧得鐘如俊是死心眼,扛着父母的反對也要把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女人娶回家。鄒水兒一朝攀上高枝變鳳凰,從此鄒家雞犬升天飛黃騰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