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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微塵感受到了光,慢慢睜開了眼睛。
逆轉虛空的感覺實在太過糟心,雖然他從不想承認,但事實如此。
他确是早已比不得從前。
站起身時腳下似乎有千斤重擔,他頭暈目眩,随意撐在一處,盡量掩飾着虛弱。
無論來者是誰,都好過面前這個人。
眼裡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雖然如今的他什麼都感知不到,可也明白,有人為他擋了無數道虛空裂縫。
“鶴卿。”
塵生雪走近了,伸手自然扶住了他,扣住靈脈一探,眼睫似乎輕輕顫了顫。
這一串動作實在太快,宋微塵怔了瞬,反應過來想要掙開那隻手。
餘光卻在不經意間瞥見那腕骨上的一條平安結,粗簡素樸,已有些陳舊褪色。
皓腕系結,更若紅梅覆雪,往昔種種頓時湧上腦海,他忽地怔住了。
“你……”
一開口,嗓音是說不出的幹澀沙啞,宋微塵立即停住了嘴。
可微微顫抖的唇角,卻洩露出了不一樣的情緒。
沒必要了,一百多年的歲月輾轉,早已物是人非。
隻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塵生雪盯着他的臉龐無言看了半晌,似是在辨認。
指尖頓了頓,而後毫無預兆地将他攬近了些,手下微微收緊,試着以最溫和靈力為線,修複他殘破的體内。
他……
黑白發絲交錯,宋微塵猛地回神,奮力掙紮起來,想推開眼前人。
不料對方紋絲未動,自己倒反被更多的線制住,動彈不得,肢體相碰間發出沉悶的聲響。
怎麼也掙不開這禁锢,宋微塵臉色徹底沉下來,眼底一片暗潮翻湧:“放開。”
“别動,”塵生雪神色絲毫未變,陳述事實般解釋道,“我的靈線不可斷。”
一陣無言的靜默。
尤似夢中。
勝似夢中。
這場景倒叫他陌生了。
他不是宋鶴卿,宋鶴卿是個早就死了的倒黴鬼。
“你到底想幹什麼?本源靈力救人……瘋了嗎!我根本不認識你!”
宋微塵擰眉,用力掙脫腰上那纏繞着層層的銀線,無奈早已不複從前,靈線竟紋絲未動。
見狀,他的心頭直升起一股沒來由的怒火。
額上青筋暴起,宋微塵陰下臉色,狠戾地咬牙:“你憑什麼救我!滾開,否則我殺了你!”
銀白發絲仍是拂過臉頰,宋微塵心煩意亂,一時氣得發昏。
本命劍與主人心意相通,電光火石間,一柄利劍直直刺進了對面人的肩膀!
殷紅的血像盛放的臘梅暈染在素白的衣服上,漆黑的劍身上滴滴答答地落着血,鮮豔刺目。
那柄劍曾為塵生雪殺人無數,卻第一次,沾上了塵生雪的血。
宋微塵死死盯着那柄染血的劍,心中不可置信。
他像瘋狗一樣不管不顧護了大半輩子的人,如今卻被他親手傷害,腿腳忍不住踉跄了一下,垂在衣袖下的手不停發顫。
怎麼…
怎麼會這樣!
塵生雪神色微頓,松開靈線,随意将肩上的劍拔了出來,鮮血霎時染紅了大半個身子。
他瞥了眼這柄沾血的無上兇劍,又遞向宋微塵。
“如果恨我,就親手殺了我。”
耳邊輕飄飄地落下了一句話。
宋微塵緊盯着劍身上滴答的血,聽到這風輕雲淡的話,呼吸一窒,險些靈氣逆流。
他忽然覺得這人瘋了。
塵生雪的體質…他的體質…哪怕是流一滴血,都會痛不欲生,這又是在做什麼!
宋微塵握住了劍,那雙從來果決狠辣的手不住顫抖。
終究是沒忍住,咣當一聲,劍掉在地上。
鼻尖萦繞着濃重的血腥氣,兩個人不知何時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抱歉。”
“來遲了。”
什麼?
宋微塵垂在腰側的手無意識地攥緊,思緒像一團亂麻。
塵生雪确實有本事,一句話好似就能讓人這無盡難捱的歲月值得。
可他……
整整瘋了死了一百三十年了!
一天天,
一年年,
每時每刻!
一個失去靈根靈脈的人,都在經曆着尋常修士難以想象的酷刑。
無數次被折磨緻死,無數次在絕望中重生。
他窮其所有,因此一無所有。
絕世天驕淪為廢人一個,他是卑微蝼蟻,肮髒爛泥,人人都恨不得踩上一腳,
而塵生雪,
攪弄風雲,算計諸天,以世間萬物為刍狗。
卻是高居九天的真神!衆生頂禮膜拜的救世主!
哈哈哈哈!
可笑!
多麼可笑!
宋微塵眼中有水光閃過,轉瞬即逝,絕望,掙紮,怨怒,直至慢慢沉寂,一切都是算計,都是假意。
大道果真無情。
無人救我。
哪怕是一介凡人,百年時光匆匆流過,再苦再恨的怨都隻能深刻地裡,到頭來不過黃土一抷。
可惜啊……
确實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