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道從前事去,如今還有幾分戀舊,想與往昔故友同穴。
到時候去得心安理得,也省得他日後無聊跑出去作崇了。
得了,就這麼辦。
剛尋着了兩分盼頭,他也不好再隻盯着報仇這點微末小事了。
眼下雖是個沒靈根的廢物,可百年修行經曆做不得僞,收拾個小村子還是不成問題的。
就是得想想怎麼報複回去才好。
滅莊?
煉屍?
讓他擔了半代之久的心魔,這回非是要出了這口陳年淤血不可!
眼珠微微一動,不知想到了什麼,宋微塵長腿一邁,大步朝村頭走去。
——
秋意漸深,枯葉積在一個個破敗的小土堆上,隻需一點涼薄的風,就能帶去滿地殘塵。
宋微塵拍了拍身上沾到的雜草,鼻間萦繞着濃重的血腥氣,是他來前被打的傷口。
其實這會已經不流血了,隻是還沒來得及拭去髒污。
隻道這輪魂鏡要是開啟的時候再早些便好了,他必不會叫這些人髒了自個兒的血。
立着的身影忽而嗤笑了一聲。
細想來,自己現在也就這麼點兒能耐了。
不管煉魂手宋鶴卿曾經掀起過怎樣的腥風血雨,如今也隻是粒築基難及的微塵。
驅陳換代,自如寒暑易節,不過時序變遷而已。
收起往昔舊憶,他又将目光放及眼下。
修仙之人素來五感通達,縱使現在不是了,到底留着幾分慣性。
很快,他就嗅到了一股掩在血氣間的細微味道。
很難去形容。
有點像是腐爛的花泥。
初聞香意飄飄,細嗅卻令人作嘔。
宋微塵長眉一挑,下意識有了兩分猜測。
莫不是地浮屍?
别的不說,這善和村自古窮山惡水,地勢荒蕪,從順通年間至今,起碼有千百個風月。
自成法統,寡廉鮮恥,自是少不了冤假錯案,暗昧醜事。
加之地凹若盆,恰成聚合之态,長此以往,自然滋養了大量陰氣怨靈。
初入上界仙門那會,若非這陰邪之地早被毀去,他定然第一個沖上前剿滅。
但要是依他近兩年的眼光看,這是塊上好的煉屍地,單單毀去,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少年俯身撚了些許沙土,凝神細看後,暗下定論。
*
墳地四周靜悄悄的,林子的光線卻比先前暗了幾分,陽光被茂密的枝丫長葉擋得嚴嚴實實,那後面的土堆深處像是藏着什麼活物,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宋微塵雙眼一眯,竟是什麼也不做,徑直向墳堆走去。
待到了那最深處的墳前,擡腳,狠狠一壓!
啊——
啊啊啊——!!
即将觸上肩頭的虛影刹時消散,凄厲的慘叫聲起伏四起。
他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轉過頭,恰好對上了一張爛皮流湯的鬼面,正咆哮着大張那勉強叫得上“嘴”的猩紅白漿肉。
那兩處黑洞裡汨汨向外湧着蛆蟲,白花花,一抖掉一大兜。
竟是這麼個污穢東西。
連仙家除祟都避開的下下等邪晦。
宋微塵心想自己境地倒愈發似個爛泥間打滾的野狗了。
沒忍住低呵了聲——
“滾。”
嘭!
嘭嘭!
噼裡啪啦的聲音頓時響徹了周遭十裡,黑煙陣陣,相繼翻騰上湧,烏雲密布,死氣一瞬時遮去了此方天地。
糟了。
宋微塵暗惱了一句,他方才這聲“滾”帶了些許自身氣力,這下界的鬼邪未開靈智,怨氣單薄異常,觸之即滅。
且他方才沒控好心性,竟叫這些本應為他所用的低等伏屍,全都魂飛魄散。
真是空忙一場!
宋微塵面色不佳,陰沉沉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擡腳轉身。
他本欲一走了之,鼻尖卻偏巧地又聞到了那縷甜兮兮的腐臭,隻不過比之前微弱了一倍不止,哪怕是正兒八經的築基修士都有可能疏忽。
什麼東西?
宋微塵撩起眼皮,随意掃了一眼,目光最終定格在剛剛炸為齑粉的那隻邋遢鬼踩過之地。
在他面前兩步,有個極易忽略的白色小點正于地間蠕動着,緩緩爬行。
嘔。
他生平最惱這東西。
到底是缺屍手,宋微塵斂去眉間那一點難以察覺的嫌棄,向那小蟲背上滴了點極其摳門的血沫,與全身胭色形成鮮明對比。
“渡劫,靈起。”
懶洋洋地抛下一句,他便不再多管,轉身走出亂墳崗。
嬌嬌白玉盤,盈盈枯骨香。
無人知曉,那埋死屍的地方,袅袅走出來了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