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慢慢冷下去,直至面無表情,隻餘下通紅的眼角。
宋微塵擡腳,邁着一條傷腿走得緩緩。
将無用的舊情長恨撇去,腦海中又浮現起這次入鏡的場景。
他本欲在外界尋一酒館潇灑,那人如今回來了,浮霜峰也無須再待,下山在凡塵間也好。
左右沒幾年好活。
招魂盞送了出去,他心覺着那人已收到,大事已了,沒想到在下山途中又聽說了另一樁消息,霎時掀起了心頭風浪。
囚犯枯鴉城主潛逃,下落不明。
溫雲舒?
這人他倒是知道。
面糊子耳朵的爛好心,他素來看不上。
本是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的二人,如果不是那個人。
那個人曾與對方稱朋道友。
他看見了。
他意難平,心有不服。
憑什麼?
這人有何用?
能掃清障礙,能籌謀獻計,還是能消殺宿敵?
宋鶴卿垂眸,無聲壓下了那一絲隐在不屑高傲間的苦楚。
暗棋,明友。
他又豈會不知其中分别?
而那人像是看出了他的躁郁不滿,略俯下身,在短暫的氣息相觸間,帶着笑意半是認真地打趣道。
“不能。”
“你能做的,他通通不能。”
撞進那雙眼中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呢?
其實他什麼都沒想。
如果真的有,那就希望,能将這一瞬能牢牢攥在手中,凝在心頭。
封成蠟,塑成殼,回憶起都是生津的甜。
……
罷了。
他從前做的蠢事還少嗎?
宋微塵收回思緒,心道他出來的日子沒多久,隻知這外界風雲變幻,光景已大不相同。
聽聞這溫雲舒以一己之力坑殺了朱雀古族滿門,盜取了南明離火等多道靈火。
倒是比從前多了幾分血性,但未免太不知善後,竟被多道身影目擊此事。
這事情在上界掀起軒然大波,元兇受到各方勢力聯合抓捕,卻百般找不到人。
偏偏在十四年後,由此人主動出現伏誅作結。
可,現在為何潛逃?
巧的是在那人出世不久後。
宋微塵不敢去想那一分可能,恐怕會讓他心妒成狂,但還是不覺間走向了浮霜峰。
隻是在半道上,他又遇到個奇怪的身影。
竟有三分似故人。
這分明不可能。
他心頭一跳,頓覺此事蹊跷,沒忍住跟上前去,這才一路跟到了天宸谷,無意間碰上了昆侖鏡出世。
昆侖鏡善緻幻這點,可謂是遠近聞名。
但鮮有人知,神物有靈,可于主人生死攸關之際逆轉時空。
傳說中,隻有真正令神器認可的主人才能用出神器真正的威能。
這般看來,宋微塵眼睫輕顫,是如今有人喚醒了神器——但普天之下,誰有如此本事?
幾乎是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一道爛熟心底的名字,但又被迅速劃去。
宋微塵緊抿着唇,在心裡狠狠搖了搖頭,那個人受了重傷,早就不複當年了。
想起這件事,宋微塵出神間咬了下舌尖,心頭無端刺了一下,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既已謀算諸天,颠覆山河,為什麼仍是次次受傷,最後還落得個衆叛親離的下場?
罷了。
再沒什麼幹系了。
宋微塵随手又抹了把臉上的血,眼下他能确定神器目的,别人卻未必知曉。
這昆侖鏡靈大動幹戈一場将衆多高手召集,多半是為了救主。
設法活祭天驕這法子着實不錯,蒙蔽天機間又能逆轉春秋,就是不知如今有幾人已反過味來。
若是能在神器初醒這四十九日内集齊七位勘破幻境的至尊,令其拼上一身修為與這鏡靈纏鬥,或許還有幾分生還的可能。
但等生祭儀式真開始了,便是真仙轉世也無力回天了。
所幸他對生死早已看開,并不覺得如何,反倒是對這昆侖鏡靈把他也歸為天驕一事有些好笑。
這不是明擺着着湊數呢嗎?
堂堂神器葷素不忌成這樣,需是多滿意的主人傷到了多重的情形呢。
不知想到了什麼,宋微塵逐漸斂去了臉上戲谑。
有昆侖鏡這麼個寶貝作餌,不知會引來多少高手争相競奪。
會不會,
那個人也……
額心狠狠一跳,他習慣性地撚了撚右腕,适才想起小紅豆這時候還在哪個墳頭好生待着呢,遂罷悻悻收手。
這時的他還什麼都沒有。
死就死了,死前好歹順走兩個從前習慣了的舊物件,全當是陪葬了。
想他宋微塵一生,也就及冠後六七年好光景,行至今日,燈已重燃,故人已見,便再無牽無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