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紅年紀大了以後,已經極少離開長沙,這次卻因為解連環生前的委托,在北京呆了整整一年多,轉眼已經到了第二個年頭的冬天。
北京的冬天極冷,供熱系統也還不太完善,但好在解家的宅子前些年改造過,裝了自采暖鍋爐,所以屋裡非常暖和,反而比在長沙更舒适。
他坐在落地窗前,手裡握着一隻精緻的骨瓷杯,解雨臣就坐在他對面,看一本戲曲理論史。
一旁爐子裡水開了,二月紅一邊往茶壺裡添水,一邊開口提醒:“要是心裡有事,看這些是無法轉移注意力的,反而更加徒增焦慮。”
“這一年下來我慢慢明白了,事情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并且隻會越來越多,”解雨臣說着翻了一頁,“我需要習慣這樣的狀态下看點自己喜歡的事物,不然活着真的一點意思也沒有了。”
“你才幾歲,日子還長着。”二月紅看了一眼解雨臣放在手邊的報表,“年底了,各個盤口的經營狀況,有提報給你嗎?”
“慘不忍睹,”解雨臣終于看完了整本,轉而拿起了桌上那幾份報表,“除了北京和長沙,其他的盤口全部虧損,這些盤口加起來一年将近五千萬的缺口,現在他們都在跟我哭窮呢。”
“你信嗎?”二月紅就問。
“不信目前也沒有辦法,他們也知道這一點,”解雨臣将報表放回原位,望着窗外狂風刮過而在空中飛舞的幹枯枝桠,“我父親和叔叔一走,解家最核心的産業羅恰德公司的董事會直接人少了一半,剩餘的主要持股人先後都把手頭的股權抛掉,套現跑了,本來就面臨了很大的資金空缺。各個盤口再這麼做假賬給我,拒絕原本約定好的每年往羅恰德的固定投資,照這樣下去,羅恰德再有個五年就會活不下去。”
“他們這是想各自獨立,脫離解家原本的體系。”二月紅思索片刻,“小雨,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出面。”
解雨臣搖頭,“師傅,我一個八歲的小孩,之所以坐在這個位置上,已經是他們忌憚您而暫時做出的妥協,但這都是心照不宣的,不會搬到明面上。”
“我明白你的意思,一旦我直接插手,反而給了他們可以置喙的緣由,我畢竟不是解家人。”二月紅說完看着解雨臣,如果說去年剛回北京時,還能從他身上看到一個孩子失去至親後小心翼翼藏起來的悲傷和無助,那麼現在,這些情緒已經完全在他身上消失,甚至除了長相,解雨臣已經完全不像一個小孩子了。
敲門聲打斷了二月紅的思緒,解雨臣助理的聲音傳了進來:“解總,各個盤口的人都到了。”
解雨臣微微皺了一下眉,一年了,他還是習慣不了這個稱呼。他整理了一下袖口,起身出門,“師傅,我先出去了。”
“去吧。”二月紅看着解雨臣開門出去,聯通室外連廊的冷風趁機灌了進來,又很快被解雨臣隔絕在門外。
冬天才剛剛開始。
解家别墅前廳。
與一年前同樣的陳設,同樣的人,不同的是,解雨臣這次坐在了主位。
“解釋一下吧,”解雨臣開門見山,将手裡的報表往面前的長桌一放,“你們什麼時候,也開始做假賬了?”
“少爺,這些都是實際的經營數據,今時不同往日,改革開放後,這一行越來越不好做了呀,我們很多兄弟都進去了,現在還沒想到辦法怎麼出來呢……”廣東盤口的負責人解天藍首先開口,“我們自己都自身難保,實在是負擔不起向總部提交每年的額度了。”
其他人争先恐後附和,“對呀,我們也得吃飯呀,少爺。”
“好,那麼我問你,”解雨臣将廣東盤口提交上來的年報推到解天藍面前,“我去裝備采購的所有供應人調取了一遍你們盤口的采購數據,和你報上來的相差将近300萬,這你怎麼解釋?”
解天藍愣了一下,接過年報,上面有問題的地方已經被解雨臣用記号筆圈了出來,十分顯眼。
“不可能,你怎麼可能知道我們從哪家買的裝備,買了多少,這些都是地下交易,又不會簽合同。”解天藍笑着站起來,走到解雨臣面前,他本就在成年人裡都屬于人高馬大的類型,站在八歲的解雨臣面前,更顯得解雨臣實在小的出奇,“少爺,你唬人也得多做做功課。”
解雨臣仰頭看着面前眼神略帶藐視的男人,不急不躁地緩緩開口,“這麼多年來,解家之所以把控着整個古玩市場的走向,培養了多少生态夥伴,你作為解家的老人,難道連這也不知道嗎?”
解天藍仿佛被觸犯到了什麼,一拍桌子,“你個小孩憑什麼質疑我?就算老家主把所有供應人的信息都留給了你,你也不可能全部找出來所有交易,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