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鐘後會出現屍僵,兩小時後會有屍斑呈現,三小時後會散發屍臭,四十八小時後則會冒出腐氣……
在鋪子上躺了整整一晚的星光,機械地翕動嘴唇,反複默念電視劇裡的法醫知識,覺得自己在背誦《埃達史詩》中的死亡預言。耳畔傷兵的呻吟與車廂外的風雪聲交織,像極了海拉冥界裡徘徊的亡靈私語。
十二小時刻度在記憶裡模糊成團,腹部的彈孔像朵凝固的墨色玫瑰,既未收縮也未潰爛。她将指尖探入傷口,觸到的是死肉般的綿軟,連半點神經反射都沒有。
更詭異的是,饑餓感消失了,連睡眠似乎也變得多餘,不知不覺間被困在生與死的邊界,既不屬于活人的領域,也不完全屬于死者的國度。
她緩緩坐起身,用力握了握拳,确實是感受不到一絲溫度。
醫務兵例行檢查時,換藥的動作頓了頓,感覺像在給一具會呼吸的屍體處理傷口。慘不忍睹的腐爛,臉上卻是一副輕松的模樣……他喉結滾動着,手腕顫抖,難道這家夥真的不疼?
收拾好換藥的工具,對方終于問出盤旋心裡的疑問:“下士先生,您真的不疼?确定不需要鎮痛劑?”
星光露出練習過上百次的虛弱微笑:“真的不疼。”
疼不疼無所謂,她擔心的是傷口會不會恢複。畢竟如果真的變成屍體,不出半個月就會暴露,到時候可能要被送去希姆萊的實驗室了。
“看來您真的受到了奧丁的庇佑,失去了痛覺。”醫務兵收起工具,在胸口劃出十字,語氣帶着一絲同情,“不過,痛覺是身體對危險的反應,您日後可要當心點了。”
“好,謝謝您的提醒。”
重新躺下,她思緒飄飛。
又過了一日,鐵路修補完畢,列車啟程,一路走走停停,最終于3月27日抵達戰場,順利完成進攻集結。
十天過去,腹部的血窟窿依舊是老樣子,星光也算是因禍得福,獲得了躺在後方野戰醫院摸魚的機會。
聽着幾公裡外的槍炮聲,她已然學會了不受其影響,悠然欣賞着前方的烏煙瘴氣。
裝甲8連率先進攻,從科韋利西南600米高地出發,突破敵軍防線,在激烈的戰鬥中奪取關鍵目标區域。
戰鬥持續到次日淩晨,22輛黑豹整齊有序地向前推進,持續且不間斷。
鉛灰色的天空蕩滿塵埃,履帶的轟鳴清晰可聞,更為殘酷的厮殺即将打響,2營剩餘的三個坦克連也已經躍躍欲試了。
白雪皚皚,寒風凜冽。
星光在愈發強烈的炮火聲中睜開眼睛,走出帳篷,在刺骨的冰冷裡注視着從空中飄落的鵝毛大雪。
這場雪下了許久,帶着東線特有的絕望,将可視範圍降至最低。
午時許,雪還在下。一直對單連突擊持反對意見的營長米倫坎普中校,終于發飙了。整個營地一片肅殺,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上去觸黴頭。
5連長菲利克斯和7連長弗雷德裡希縮在營帳外烤火,對于中校先生的生氣點也心知肚明。
單連突擊的風險無疑極大,強行突擊雖說能夠提振守軍的士氣,但從整體來看,損失的坦克和車組着實不劃算,因而營長所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營隊的裝甲車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等待56裝甲軍來解圍,或許才是最劃算的“買賣”。但沒人知道科韋利城裡的守軍還能堅持多久,所以隻能選擇單連突擊。
3月30日上午,第8裝甲連成功抵達科韋利。
4月1日,8連的七輛豹子突破敵軍重重包圍,終是與城内被圍困的守軍重新建立聯系。
在先鋒隊的突襲下,裝甲2營和第56裝甲軍部分隊伍,終于取得了城市及郊區的控制權。
此時,星光已入住城中的醫療點,身邊的戰友一個接一個痊愈,而她“自己”身上的傷口卻未有治愈的迹象。
其間,就連斷言她活不過半個月的軍醫也同樣吃驚——“上帝,這究竟是惡魔的懲罰,亦或是奧丁的庇佑!”
星光摸摸傷口上緩慢出現的腐肉,笑笑不說話。最近天氣有回暖,隻希望身上不會出現屍臭味。
4月上旬,科韋利城區再度深陷圍困與苦戰的泥沼。此前戰鬥造成的損失以及持續作戰的消耗,使得人員和裝備均承受着巨大的壓力。
蘇軍集結衆多精銳,部署于科韋利周邊的關鍵據點,挖掘戰壕、構築工事,從各個方向逼近科韋利,構建起嚴密的包圍圈,逐步壓縮德軍的活動空間。
還在“養傷”的星光,又一次迎來了同房病友。
“嗨,卡爾,你肩膀的彈傷沒事吧?”
後勤忙不過來的時候,星光就是帳篷裡這群家夥的後勤。
“噢,上帝!彼得你别亂動,我才剛給你包紮好傷口!”
“等一下,埃爾溫,我一會兒替你叫醫生!”
“威廉你這是要幹嘛,我看不懂你的手語……哦,對了,你現在沒法開口說話!”
“他要尿尿。”肩膀受傷的卡爾幫忙翻譯,“漢斯,你腹部上的傷怎麼還沒好?”
星光拿着尿盆走過去,攙扶起躺在鐵架床上的威廉,熟練地替他解下腰帶、拉開褲鍊,扭過頭回答:“其實已經有一點好轉的迹象了,周邊開始結痂啦!”
她笑得極為樂觀,不用上戰場比什麼都好!
激烈的科韋利之戰仍在持續,傷亡愈發慘重。往往才傷好沒幾日的人,第二天便又身負新傷。運氣稍好的,繼續養傷;運氣糟糕的,直接倒在敵人的炮火之中,化作一堆肉泥。
炮聲愈發密集,醫療點裡緊張的氣氛彌漫開來。來來往往的士兵抽着煙,相互交換各自的戰場信息,卻沒有一件是值得高興的。
盡管與第56裝甲軍協同作戰,但面對蘇軍的T34坦克群和密集的火力壓制,防線依舊岌岌可危。